专访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勒克莱齐奥

发布时间: 2016.11.02   来源:超级管理员

勒克莱齐奥是世界公民、各大洲文化的儿子。他是伟大的旅行者,毛里求斯和尼日利亚的儿童,尼斯的少年,美洲和非洲沙漠的流浪者。”2008年10月,时任法国总统萨科奇怀着“巨大的骄傲”心情发表公报,向获得当年诺贝尔文学奖的法国著名作家勒克莱齐奥表示“最热烈的祝贺”。   勒克莱齐奥8岁时,母亲带着他去尼日利亚寻找父亲,在远行的轮船上度过了难忘的旅程,他也因此完成了人生的第一部小说——《漫长的旅行》。后来,他还写了一部名为《流浪的星星》的作品。

 

这个一生都在旅行与流浪的作家,现在每年有四分之一的时间都在中国度过——他以南京大学教授的身份开课讲学,与学生们一起探讨中外文学,至今已走过4年春秋。今年他讲授的课程是《小说的叙事》,其中重要篇章便是解读中国作家毕飞宇的作品。

  勒克莱齐奥能被中国读者所熟知,会在南京大学授课,背后离不开著名翻译家、现任浙江大学资深文科教授、原南京大学研究生院常务副院长许钧的贡献与推动。

  作为与许钧相识30多年的挚友,勒克莱齐奥一直想去许钧的故乡龙游县看看,去亲身感受这个他最欣赏的翻译家儿时的成长环境,去拜望许钧的父母,从而获得一种爱的感动与传递。

  而当勒克莱齐奥真正走进那座小山村时,他会深情凝望那老房子的一砖一瓦,会若有所思地仰视祠堂上的红五角星,会留恋于布满黑色皱纹的乡村老农……这些熟悉而陌生的情境,时常令他想起自己儿时为躲避纳粹侵略者而经历的山村生活,他感到“那一瞬间,我们的心与心更近了”。

  勒克莱齐奥深情地注视着衢州古城的城市一隅。他在参观衢州孔庙后受到启迪欣然题字:和平与和谐。

  “明白了为什么许钧先生总是笑意盈盈”

  衢州日报:欢迎您来到许钧先生的故乡做客!我们知道,您和许钧先生相识已有30多年,你们是怎么认识的?要知道并不是每位外国作家都能和翻译家成为好朋友,为什么你们能成为朋友?

  勒克莱齐奥:1993年,我在当时法国驻华大使的陪同下,前往南京与许钧先生会面,记得我当时对他说:“你翻译我的作品,就等于参与我的创作,我会给你一定的自由”。

  其实,早在上世纪80年代初,许钧先生就已翻译出版了我的许多作品,但我们一直是通信往来,每当我有新作问世,都会第一时间寄给他。我不懂中文,但我从很多中国朋友身上得到反馈,许钧先生的翻译很出色。你知道,好的译著都是能双向互译的。

  我与许钧先生第一次见面时,就有一见如故的感觉。我觉得他身上带有乡土之根,现在又生长出了文化的大树。既与中国农村紧密相联,又有对现代文化的一种创造和联系,他无疑是这方面的杰出表达。

  衢州日报:您曾去山东高密看望莫言的老父亲,也去过江苏兴化探望了毕飞宇的父母,这次又来龙游看望许钧的父母,这种关于故乡的旅行能给您获得什么启示?

  勒克莱齐奥:我对中国文化特别向往,这些朋友的父母都是一个时期中国文化的创建者和见证者,与他们交流,能够帮助我更真实地了解中国文化。

  在我看来,莫言先生的故乡比较坚硬,而许钧先生的故乡比较舒缓,这座村庄非常自然和谐,可以看到岁月的留痕与历史沧桑。当我走到村中的池塘和小广场时,甚至可以想象许钧七八岁时在这里玩耍的情景。这使得我对我朋友的性格有了更深的了解,明白了为什么许钧先生总是笑意盈盈。

  我喜欢到农村去,就像稻田为我们提供食物一样,我们永远不能忘记乡村。在龙游的村子里旅行时,我特别感激这里热情好客的人们,我们做了许多交流,感受到了彼此的心都在激动地跳动,感觉到了他们对未来充满希望。

  我和夫人都希望以后能不断地回来,多住一段时间,看看中国农村的人们到底如何生活。在我看来,这是观察中国的绝佳窗口。

  衢州日报:说到故乡,大家知道,您同时会说英语和法语,法国、毛里求斯、尼日利亚都可以算的上是您的“故乡”,那么在您心中,哪里才是真正的故乡呢?

  勒克莱齐奥:我出生于战争年代,居无定所,不像许钧先生这么幸运有一个真正出生和生长的地方。故乡对我来说,没有一种深深扎根的感觉,但是我依稀记得童年时为躲避战乱而迁居的那个法国南部小山村,我能感觉到这片土地对我的接纳,或许可以把那一时刻当做我心里的故乡。

  衢州日报:在很多人看来,您的一生都在旅行,都在流浪,这听起来特别浪漫。您觉得旅行的意义是什么?旅行的时候会不会思念故乡和亲人?

  勒克莱齐奥:我们家族确实有一种远行云游的传统,我出生于法国尼斯,后来随父母移居毛里求斯。我的父亲曾长期在尼日利亚工作,我也不断地在世界各地工作和学习。我觉得旅行最重要的意义就是能够发现他者,接触了解不同的文明。

  说到对亲人的眷恋,这次许钧先生回乡时有一个场景令我非常感动,当他和母亲在老宅子里对视时,我可以感受到她的眼中闪现出不同于看其他子女的慈爱目光。我和许钧先生说,你应该多回家陪陪母亲。我夫人的母亲已经90多岁了,现在只要有时间,我都会经常陪伴在老人家身边。

  “我想告诉秦始皇,书是永远焚不尽的”

  衢州日报:您与中国结缘已经有50多年,这期间中国发生了许多变化,让您印象最深的是什么?

  勒克莱齐奥:让我印象最深刻当然还是中国青年的新面貌,现在中国青年拥有开放的眼光,以自身的好奇与求知,关注着世界潮流,在他们的身上,我看到了中国的未来。当然,中国的许多方面都发生了巨变,她越来越现代,尤其是贫穷现象在逐步消失。

  勒克莱齐奥认为,龙游石窟令他想起了消失的文明。

  衢州日报:您游历过不少中国城市,最喜欢哪个地方?

  勒克莱齐奥:我最喜欢的地方还是江苏特别是南京,倒不是因为我现在在南京工作,而是这座城市很有历史,在历次战争中留下很多古迹,令我非常着迷。我喜欢流过南京的长江,我曾经坐船穿过长江三峡,在那里想起了李白的诗句,望着那些山峰,我似乎有了一种怀旧式的情感。它不是我们常有的怀旧之情,而是广义上那种对人类生存、自然界“存在”的感怀。你会因此产生一种对自然界巨大力量的感怀,对壮丽之美的赞叹。

  衢州日报:您似乎对红五角星很感兴趣,今年是中国工农红军长征胜利80周年,您了解长征的历史吗?

  勒克莱齐奥:中国革命能取得胜利解放,最终建立起中华人民共和国,长征无疑是很重要的转折,全世界都是这么认为的。我父亲一直崇拜东方的两个人,一个是甘地,一个是毛泽东,他们都是伟人。

  衢州日报:您曾在作品《巨人》扉页上题词说“我满怀崇高的敬意,谨以此书献给秦始皇帝”,为什么这么写,您怎么看待秦始皇?

  勒克莱齐奥:秦始皇是中国第一个皇帝,但他留下了“焚书坑儒”的千古骂名。我将这本书献给他,当然是有挑战的意思,我想告诉秦始皇,书是永远焚不尽的,由此我也想说明文字是不朽的。秦始皇是一个暴君,但也是一个矛盾体。

  衢州日报:我们知道,您的童年时期经历了第二次世界大战,战争的烙印也一直在影响着您的文学创作。但是战争在一定程度上也造就了文明的迁徙,比如衢州的儒学文化,就是因为孔子的后人躲避战乱南渡形成的。您对孔子的印象是什么?孔子思想中的大同世界会不会和您的作品《乌拉尼亚》中的“理想国”有些相似?

  勒克莱齐奥:我儿时从母亲的字典里,第一次读到了孔子,了解了儒家思想,此后便一直念念不忘,也曾读过《论语》。应该说,《乌拉尼亚》中的“理想国”与孔子的大同思想是想通的,不管能不能实现,这些理想都是人类共同的伟大向往,它代表了公正、平等、仁爱等核心思想。

  衢州日报:评论家认为,记忆、流放、文化冲突、消失的族群和文明等往往是您创作的主题,不知您是否听说了龙游姑蔑古国的传说,当您置身在龙游石窟时,会不会联想起玛雅文明的金字塔、神秘古国亚特兰蒂斯?

  勒克莱齐奥:确实如你所说,我在游览龙游石窟这个独一无二的世界奇迹时,想到了那些逝去的文明,尽管龙游石窟的过去湮灭于时光的长河中,但留下了历史的踪迹,看到那些凿痕印记时,会想起数千人在这里辛劳工作的情景,这些文明的痕迹是不会改变的。

  “不需着急,文学就在那里”

  衢州日报:2016年的诺贝尔文学奖颁给了美国音乐家鲍勃·迪伦,有评论说这是对文学边界的重新定义,您怎么评价这种变化?

  勒克莱齐奥:鲍勃·迪伦是一个非常优秀的歌词作者,歌词本身深入生活,充满人性,也具有文学意味。同时,鲍勃是一个非常有个性的人,他获得诺奖我并不意外,这也是对文学界限的新的开拓。文学是一种精神表达方式,把优秀的歌词纳入文学范畴,这有什么不好?

  衢州日报:距离您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已经过去8年,获奖有没有改变您的生活?

  勒克莱齐奥:我相信诺奖对我来说只不过是一个途中停靠的港湾,我觉得最大的变化是有更多的人想了解我的作品,我也因此获得了更多的交流机会。日常生活中,我依然不断地阅读、写作,行走在未知、怀疑和探索的路上,我想没有最终的港湾。

  衢州日报:如果要在当代中国文坛中评选出3位最喜爱的作家,您的选择会是谁?

  勒克莱齐奥:毕飞宇、莫言、余华的作品我都很喜欢。如果说到中国古典文学,首屈一指当属《红楼梦》。

  衢州日报:2016年全民读书周暨衢州书展活动又将启幕,说到阅读,您觉得应该怎样鼓励年轻人在互联网时代多读书?

  勒克莱齐奥:互联网对文学创作开拓了新的可能性,从我个人来说,还是喜欢老派的纸质阅读,用钢笔写作,能闻到墨水的清香是非常幸福的事。我觉得对年轻人来说,阅读文学作品不需要特别着急,它不会凭空消失,只要你真的需要,文学就会敞开大门,它就在那里。当然,我非常希望年轻人能多阅读。 (感谢许钧先生提供翻译)

  勒克莱齐奥为《衢州日报》读者题字:“每日的生活构成真正的人生,读日报,让人生更丰富。”

上一页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