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时间: 2014.09.23 来源:超级管理员
烂柯山,是一座仙风道骨的山,也是一个被说“烂”了的地方。
一是那柄烂了的斧头柄,二是古往今来萦绕在人们耳边烂熟能详的传说——王质遇仙的故事我们并不陌生,它在老人的唇齿间年复一年流转着悠远韵味,在孩童稚气的眼神里闪烁着仙雾缭绕的神秘气息。
早在南北朝时期,烂柯山就已经被梁代文学家任肪载入《述异记》中:“信安郡(衢州古时名称)石室山。晋时王质伐木至,见童子棋而歌,质因听之。童子与一物与质,如枣核,质含之不觉饥,俄顷,童子谓曰:‘何不去? ’持起视,斧柯烂尽,既归,无复时人。”由此,人们便将“烂柯”作为围棋的别称。时至今日,日本高段棋手还常将“烂柯”两字书于扇面,用以馈赠亲友,而我国的围棋古典弈谱,亦有不少根据烂柯而定名。
但今天我们要说的,不是仙,也不是棋,而是属于烂柯山的入世与出世。
烂柯山是厚重的,这是一座“英雄”的山——山脚的“冷泉”古井,相传朱元璋曾在此饮马;山中宝岩寺东侧的松林里,依然掩映着明代四川巡抚徐可求的墓冢。这里曾经旌旗蔽日,也曾凯歌联营,明代戚继光抗倭凯旋,兵部尚书胡宗宪在烂柯山大宴将士:“披云把酒兴不尽,直上峰头踏玉虹。”
同时,烂柯山又是轻灵的,它代表了一种人间没有的理想生活方式:倚着千年万年亘古不变的悠悠岁月,山中的仙人不食烟火,一粒枣便可度千年,一枚棋便心无所求,万般皆好……它是士子,是隐逸,是超脱,是匆匆日脚对应下的漫漫时光,是速朽面前的永恒,是有别于繁冗世俗的另一个面向。
孔子的儒家,是入世,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而烂柯山的棋子,是出世,是修心,是高远与飘逸。纵观“两子文化”,构成了衢州这座城市精神底色的两极。虽为两极,二者又交融并汇,相辅相成,正如棋子的黑与白,缺一不可。
一方流淌着诗歌的仙山
仲秋时节,沿着洒满金色落叶的古道拾级而上,青山欲滴,湖水温润,让人恍若跌进迷人仙境之中。
烂柯山海拔400米,并不以险峻出奇。进得山门,便是满目苍碧。起伏有致的山峦,静谧无声的流水,一汪湖水,滴翠盎然,水面上散落着零星黄叶,随波纹轻轻荡漾着,似一阕欲语还休的宋词。环湖一圈,伫立着历代留下的石碑与诗文,斑驳石壁好似一张国画宣纸,映衬了四季的影子,延延展开的是一卷飘逸轻灵的山水画卷。
眼前是幽绿深远的大山,耳畔是铮铮淌过的溪水,远处是模糊的群岚。一座石亭掩映在半山间,为明代万历四十五年所建,名为“日迟亭”。驻足山下远远望去,即见山颠一条石粱悬空而架,犹如玉虹卧波,为浙江最大的天生桥,也是我国东南丹霞地貌第一天生石梁。石梁下有一大洞,开阔平坦的洞内,高10余米,宽100米,南北深约20米,这里有世上最大的围棋棋盘,四周的浓绿与黑白棋子相映,极富色彩美。这里也是传说中王质遇仙之处,称“青霞洞天”。从洞底仰望,可见山外青天如线,故也称“一线天”,东边石壁上刻有“天生石梁”四个大字,气势不凡,为明郡守李遂书,笔力遒劲,气度不凡。
或许,烂柯山无意中成了唐代诗人刘禹锡诗文中“山不在高,有仙则名”一句的最好注解:这里凝聚了道、释、儒的文化精华。古往今来,凡造访衢州者,莫不来此凭吊览胜,抒发情怀。为了觅得“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的仙踪——
孟郊来了,于是有了那首《题柯山石桥》:“仙界一日内,人间千载穷。双棋未遍局,万物皆为空。樵夫返归路,斧柯烂从风。唯余石桥在,犹自凌月虹。”
朱熹来了,宋淳熙八年,烂柯山的轻轻碧水、如熏暖风洗去了他一身的风尘与疲惫:“局上闲争战,人间任是非。空教采樵客,柯烂不知归。”
陆游来了,明明是烂柯山寻仙,放翁却偏偏将目光投向山中的普通人:“柯山老人九十余,乱发不栉瘦如枯。百穿千结一布裤,得酒一吸辄倒壶。自言少年不蓄孥,有钱径付酒家垆。人生办此真良图,弃官从翁许我无?”
郁达夫来了:“我们就又在暖日之下,和做梦似地回到衢州。”是啊,这么温润的水,这么柔软的风,不经意间,便让人沉浸在这烂柯山的千年一梦中了!
诗意山河,钟灵毓秀。猎猎山风于松涛间穿梭,串联出灿烂如斯的山水诗路。
这注定是一座充满浪漫主义色彩的山。烂柯山不大,方圆不过数十里,却是四方士友群集之地。有史可考的书院诸多——梅岩精舍、桥南书院、柯山讲舍、青霞诗文社、文昌书院、青霞书院……最多时学生居然可达3000人。“携取鹤归清献里,载将书入仲尼家”,正是这文风鼎盛的八省通衢之地,和烂柯山的围棋仙地氛围,让孔圣人家族流连忘返。
这里是富有活力的,一如当年,从烂柯山的书院中走出去的那些书生,沿着山中那条青石小径,奔向他们达则兼济天下\治大国如烹小鲜的美好愿望。而这里又是静止的,相较千万年代时间更迭,山崖不语,在山风中亘古矗立,尽管满身苍苔,却依旧散发着从容飘逸的气质。这份从容,隐藏在烂柯山南麓围棋谷中寻常人家的屋檐下,也回荡在山脚如今那座崭新的校园里飘出的稚子诵书声中……
一处隐逸在人们心中的桃花源
行走在烂柯山的青石小径上,本身就像是走进了一个时间的迷宫。在这座幽静的山中,我们仿佛成了那个误闯进桃花源的武陵渔人。
每当我们说到烂柯山,注定绕不过去一个人,那就是陆游。放翁一生三过衢州,每一次都在烂柯山留下了足迹。淳熙五年,他第一次来到衢州,留下了前文提到的《赠柯山老人》一诗。一年后,留在衢州皇华馆待命的陆游再次来到烂柯山,留下了:“篮舆访客过仙村,千载空余一居存……酒美鱼肥吾事毕,一庵那得住云根。”如果了解放翁的人生轨迹,便不难理解为何这两首诗中会散发出如此强烈的隐逸情怀。作为中国历史上武功最高的文人,放翁一生拳拳报国之心,到头来也只能叹冯唐易老,李广难封,“文坛特种部队”出身的他等白了头发,只等来一梦冰寒。
子曰:道不行,乘桴浮于海。以儒、道为立身之本的中国传统文人,有道则见,无道则隐,几乎成了他们面对政治生活时的必然选择。在生命尽头的最后两年,放翁最后一次来到衢州,在挚友徐载叔寓居烂柯山的桥南书院小住。夜宿山中,夜雨敲打着檐下的铃铛,风穿过修竹万竿,沙沙的声音让人想起年轻时的铁马冰河。夜阑听风,揽雨入梦,已逾耄耋之年的放翁披衣而起,老夫聊发少年狂,欣然写下了《桥南书院记》,盛赞徐载叔创办书院的功绩,同时也寄意天下志士仁人:位卑未敢忘忧国!我们应当为陆游击节喟叹——当这身皮囊,被岁月缝补成百衲衣,即使身处江湖之远,也要以佝偻手脚,为那昏暗飘摇的末代王朝,去圈护一支烛光。
远眺山下,阡陌交通,屋舍俨然,让人仿佛回到了陶渊明笔下最干净的乡间田园。夕阳渐渐洒满整个山村,暮色和炊烟笼起飘渺的雾气,晚归的村人身后跟着欢跳的黄狗,向着自家炊烟升起处走去,倒颇有几分诗中“斜光照墟落,穷巷牛羊归”的意境。此情此景,任谁都会被轻易地勾起心中那一丝名叫归隐的情愫吧。
都说“一等人忠臣孝子,两件事读书耕田”,然而遁世情怀下的眷眷之心,又有几人知?入能居庙堂之高,出能侣鱼虾而友麋鹿,这是古人的隐逸观,也是古往今来多少文人墨客的一致理想。
无论如何,烂柯山的存在,以及那笼罩着神秘光辉的仙人传说,都在数字化的今天,供他人修砌着一段属于自己的心墙,为心灵提供一个短暂休憩的场所,柔软了坚硬的现实。 出世与入世,本就融为一体。在与时光的对话中,烂柯山之于衢州人的意义,便在这满目苍碧与脉脉清流中,折射辉映,喷薄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