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的“档案”

发布时间: 2013.09.24   来源:超级管理员

 

于书,人们多喜欢用精神食粮来比喻,我有时就想,有些无聊的书、充斥着水分和泡沫的书,总不至于也以精神食粮名之吧?
 
在我看来,也许将书视为岁月的“档案”或许更贴切些。不是么,作者写了堪称精神食粮的书,读者读了堪称精神食粮的书,这样的书就“记载”着他们在这段岁月中获得的精神成就。反之,作者自得于写无聊书、泡沫书,读者又迷恋读它,这些书同样“记载”着当事者曾有过的“无聊”和充斥“泡沫”的岁月人生。
 
藏诸我书房中的一些书,不外乎也成为了“记载”着与我相关的一部分岁月的“档案”。通过它们,我可以毫不费劲地捡拾起那些曾经发生在我和它们之间已流逝的故事。这不,我拥有的不少书,分明就“记载”着我最初觅得它们时,曾有过的一如哥仑布发现新大陆的惊喜,以及得到它们时的激动过程。我想,任何一个真正喜欢书,且有过如我当时那种体验的读者,肯定也会忍不住像我一样惊喜和激动的。
 
那是发生在上世纪80年代初的故事。那时我刚参加工作不久,因单位毗邻素有“上海文化街”之称的福州路上海旧书店,所以几乎每天一早都要溜出单位去书店转一圈,以淘旧书为乐事。偶有收获的喜悦早替代了多数日子的无获而返。为此,那些同样喜欢淘书的读者对与上海旧书店为邻的我是既羡慕又妒忌。有一天早上,我又迈进书店。当我的目光无意中落到收款处旁的玻璃柜里时,我的目光顿时就停格在了那里,心跳也突然加速了,脸上一下子感到燥热不已。我知道,我是太激动了,因为我看到了静静地躺在玻璃柜里的文革前出版的几本旧书,正是我恨不得立马捧上手的。我至今记得其中有初版本《人间词话》(王国维著)、《中国文学批评史》(郭绍虞著)、四卷本的《插图本中国文学史》(郑振铎著)等等。谁能一下子淘到如上这些旧书,那份幸运真够得上是淘书人中的“天之娇子”了。
 
然而,当我像一个饿汉扑面包一样扑到那只玻璃柜前时,我顿时楞住了,怎么,里面居然放着一块纸牌:“陈列样品,概不出售。”
 
我出于激动而狂跳不已的心,仿佛从高空猛然坠地,那份沮丧和失落,至今仍刻骨铭心。看到这纸牌,再问就自讨没趣。我只能怏怏而返。
 
然而,那只“陈列样品”书的玻璃柜很快就被我看出了蹊跷:里面的书怎么三天两头变换面孔?“陈列样品”换的话,至少也有个短暂固定期吧。
 
于是,我决定在书店作一次窥视者。窥视一下那些“陈列样品”书常常变换面孔究竟有没有奥秘。就这样,在那一天,我惊奇地发现一位读者出现在玻璃柜前,他见四周没人,便边掏钱,边朝一边的收款员指了指两本“陈列样品”。收款员也不答话,拿过那两本“陈列样品”,看了看价,收下钱,就将它们递给了那个读者。一个刚走,又一个过来,如法炮制,将剩下的“陈列样品”购归己有。
 
我终于因发现这样的“秘密”,再次狂喜起来。我收藏的初版本《青铜时代》、《奴隶制时代》、《十批判书》(均郭沫若著);《修辞学发凡》(陈望道著)等书,就是“陈列样品”玻璃柜第一次给我的收获。我后来才悟到,上海旧书店这样做,是鉴于“文革”尚末结束的岁月还容不得这些书籍堂而皇之闪亮登场。为了让这些“陈列样品”能为真需要它们的读者拥有,他们便想出了这一方法:谁只认书不问价,这书就卖给谁。在他们看来,这样的读者才是真懂得这些书的价值的人,而这样的读者也决不会为一块“陈列样品”的纸牌,在自己十分喜欢的书面前裹足不前的。那时我不一定真懂得这些书的价值,但凭着真喜欢,倒也成就了我今天还算丰富的藏书。而这些书目也形成了我渡过的那段岁月的“档案”。
 
作为不同时期岁月的“档案”,不同时期的藏书自然“记载”着不尽相同的故事。长年淘书,如今我在沪上仅存的几家旧书店可以说已是“脸儿熟”。“脸儿熟”的好处就是人家知道我喜欢什么书,会为我留着。我藏书中的大量档案史料类书刊大多就是这样从沪上经营旧书刊颇有名气的两家“新文化服务社”购得的。记得有一次书店收购到几本每本书都比砖块还厚的《明清史料》一书,我去买这些书时,一旁有人表示愿意付比我高得多的书价购下这些书,但却被年过七旬的经理吴青云拒绝了。老吴说,“宁愿少赚钱,也要把这些书卖给真正需要的读者。”后来我才知道,那人是书贩子,想买了去向人卖高价的。现在,看到这几本厚厚的《明清史料》,就会使我联想到“记载”在上面的这个故事,并为经理老吴的话感动。另一家“新文化服务社”年过七旬的经理陈耀宗,不仅留意着我所需之书,居然还留意着平时收购进来的旧书刊中有没有我的作品,以此了解我的写作情况,不时鼓励我。三年多前我搬了家;而为了延中绿地的建设,原先坐落在那块地块上的老吴他们的旧书店也迁到了瑞金二路上。路远,加上工作忙,我已难得有时间常去淘书。但尽管这样,从买自他们书店的那些书上,我时时会看到“记载”着这两位虽年事已高,但仍在为振兴上海旧书业尽心尽力工作着的老人的身影,这也许就是岁月的“档案”作用的缘故吧。
 
英国哲学家培根说,“有些书只要读读他们的一部分就够了,有些书可以全读,但是不必过于细心地读;还有不多的几部书则应当全读,勤读,而且用心地读。”(《培根论说文集?论学问》)读书如此,读人生岁月的“档案”这部大书何尝不是这样:谁不愿意沉淀在自己岁月的“档案”中的更多的是精神食粮,而不是无聊、泡沫和水分呢!
上一页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