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仲宇:道可道,非常道

发布时间: 2016.11.11   来源:超级管理员

记者 向罡

  上世纪五十年代初,龙游县庙下乡一座破庙里常传出琅琅书声,庙下陈村小学就设在这座破败庙宇里。每年的某个时节,有三尊神像会被村民定时送回破庙中“省亲”。这时,三尊神像:灵山的毛灵公(张巡)、庙下的唐寺老爷(郭子仪),胡洞的关老爷(关羽),便默默无语地和二三十个孩童在庙中一起认真听讲。有一位名叫刘仲宇的孩童对神像似乎有特别研究,课后,一群同学聚拢在一起,听他讲神像故事。数十年后,从小喜欢听讲神鬼故事的刘仲宇已是中国最顶尖的几位道教研究学者之一,他说,开蒙时代对神仙传说的特别兴趣,也许是他今日学术研究方向的最初发端。

  “懂法术”的教授

  2012年5月,记者见到了66岁的刘仲宇教授,他鹤发童颜,神情举止自有一股道骨仙风气象。他是华东师范大学哲学系教授、宗教文化研究中心主任,上海市宗教学会副会长,从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开始主攻道教研究。

  “我那时在上海教育学院讲授中国哲学,最初研究《周易》,阅读文献时,慢慢地和道教文化结缘,最终将研究兴趣转到了道教上。”

  儒释道历来被奉为中国文化的三大支柱,当代中国对道教的研究却颇为稀少,而且道教的神秘,在一般人看来很难学术化。刘仲宇对道家、道教的研究是从古代典籍一字一句开始的。他所做的道家学问,既站在哲学体系、中国文化的高山之巅考量,也未曾丢开诸如法术仪式符箓咒语的细沙微石。他所著的《道教法术》一书,系统介绍中国道教门派的古老法术。

  现在,已过六旬的刘仲宇一点不比年轻学者空闲,除了伏案著述,也常应邀云游四海,去各地道观实地指导交流。近几年,他又应邀为多座宫观撰写落成碑,也为重大活动撰写祈祷文、祭文。“这些本来是道教界的事,但是现在能驾驭传统文章格式的人实在太少,要在传统的瓶子里装上当代文化的新酒,就更少了。也是勉为其难,试着写写,让传统的祭奠、表奏的文体不要中断。”

  他对道教的社会教化功能更是深信不疑,他曾经在中组部干部学院的讲台上为中高级干部讲述道家思想。谈从《道德经》中汲取领导者的智慧。“道家强调人如何改造精神和肉体。”而且在方法上内含着丰富的辩证法,对于身心健康的修养尤其有独到之处。现代人有那么多的焦虑和疾患,道家的思想正好可以让人们思考人生,改变人生。许多社会问题的解决都可以从道家思想中得到启发和借镜。”

  刘仲宇在家中也异常忙碌,近年来的国学热,令三教之一的道教迅速升温。同时,刘仲宇也十分注意当代中国的宗教问题,思考古老的道家文化如何找到通向当代社会的端口。因此他受到多方面的注意。即使刘仲宇在家中,也常宾朋满座。既有来访探讨中国宗教文化的美国、韩国领馆驻沪领事,也有海内外各路的媒体记者。耐心地说明中国传统宗教及它们在当代的实际情况,是他经常要做的工作。对传播中国传统文化和道家道教的热情一直没有消歇。

  两次劝诫“神仙”李一

  2010年,重庆缙云山道士李一站上神坛,如日中天,受到许多名人的追捧,而很快,又被众人打翻在地。身为宗教研究学者的刘仲宇告诉记者,事发前他曾两次当面劝诫李一。

  “一次是在嵩山的道教论坛上。”刘仲宇记得,2009年国庆节,在河南嵩山举行五岳共同祈祷国泰民安的仪式,其间召开道教论坛峰会,有人在会上发表了鼓吹李一的文章。作为一名严肃的学者,刘仲宇不以为然。在这之前,他已经认识李一,但交往不深,只知道李一过去跑过江湖,有几个绝活。刘仲宇说,当时李一最重要的理论是信息论,强调生命的本质是信息交换。

  哲学界和宗教学术界上世纪八十年代就曾有人提出过这种观点,人和外界不停交换物质、能量和信息,但此后又遭学界冷落。李一的观点过时,且不严密。“万事万物都有信息,一个陨石从外太空掉落,砸在地上一个坑,那个坑就是它留下的信息。所以,信息只是生命的表征之一,而不是像李一说的是本质。”刘仲宇利用做大会总结的机会,告诫李一,可以埋头探索,但不要过分宣扬。

  第二次告诫发生在李一当选中国道教学会副会长当天,当选后的李一和作为大会特邀代表的刘仲宇寒暄,并邀请刘仲宇去缙云山讲课。刘仲宇当面劝说李一要少说多做,多做一些道教的探索,而不要在各种媒体上宣扬自己,甚至让明星鼓吹帮腔。

  刘仲宇特别痛心李一事件对道教、甚至中国文化的负面效应。他认为,李一事件殃及池鱼,让一些舆论妖魔化、抹黑道教乃至中国传统文化。他一直认为李一事件是一个深刻的教训,在李一被迫辞去中国道教协会副会长后,人们没有查到任何实质性的违法事件,但他作为一个道士,没能保持清静心态,是应当反思的。“他犯了道门大忌,道家讲求恬淡,李一名利心太重。”

  妙解烂柯山故事

  2009年刘仲宇第一次游历烂柯山,之前,对于故乡的这座名山,他在各种典籍中早已烂熟于心。刘仲宇对烂柯山的理解别树一帜,他认为,烂柯山的故事现在只发掘出围棋起源的一面,其实它与道教文化渊源不浅。

  “故事本身表达了魏晋南北朝时期,人们对时空变化的一种非常体验。”那一时代,战乱、改朝换代都很频繁,焦虑,无望,人生苦短是常有的叹息。“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道教的神仙理想,对于洞天福地的构想,便成了许多人对于平静生活和长寿幸福的憧憬。

  刘仲宇曾思考过,王质在山中观棋的时间流逝速度与山外的时间流逝速度大不相同,王质在山中观棋没有超过一天,出山回家却发现已找不到自己同时代的人。

  烂柯山故事精妙地表达了道教特有的时间观念——宇宙间随着空间界域不同,时间流逝是不相同的。同时,洞天与山外空间尺度也不相同,王质进入的是另一个与山外截然不同的世界。而在我们一般的生活体验中,时空是平稳的。“时间老人是最公平的”,人人都会得到相同的时间。当然,现代科学时空观,爱因斯坦的相对论告诉我们,时空确实是不均匀分布的。道教的时空观当然还谈不上有多少科学,但作为时空观发展史上的一个独特观点,还是非常珍贵。

  刘仲宇说,他研究了三十多年的道教,但还是有许多的疑问,还有许多没有涉足的荒原。这又无疑印证了《道德经》开篇的话:“道可道,非常道。”真正的道是不可以言说的,道的表现也是无穷无尽的。

  人物名片

  刘仲宇

 1946年生。现为华东师范大学明道道教文化研究所所长,研究员。长期从事中国哲学和宗教的研究,主攻道教。主要著作有《中国道教文化透视》、《中国精怪文化》、《道教法术》等十多种,另有论文百余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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