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　徐颖之

　　大约半个世纪前，原杭州大学中文系名教授夏承焘先生为青年师生介绍治学经验时，讲了一个故事。

　　清代著名学者阮元任浙江巡抚时，在杭州设立诂经精舍书院。当时，聪明的学生会写文章，辑成了好几集《诂经精舍文集》，比较笨的学生花笨功夫编辑辞书，他们抄辑经书、子书、史书，一条条老老实实地分类粘贴，编成一部《经籍籑诂》，这部工具书的学术价值超过了《康熙字典》，至今仍很有用，印过许多种版本，而《诂经精舍文集》早被人们忘却了。

　　台下，作为听众中的一名青年助教，祝鸿熹暗暗下决心要做这样的笨学生，“人弃我取，我的资质、性格适合做这种笨功夫。”从那天起，祝鸿熹开始向往参与辞书编纂工作，“它功在社会、利在后代，经得起时间考验。”此后的岁月，祝鸿熹一直践行着自己心中的诺言。

　　28岁，他“下海”了

　　1961年，祝鸿熹得到了他梦寐以求的机会。

　　《辞海》第一版出版于1936年。新中国成立后，很多内容就“过时”了，而此时的人民群众，迫切需要一部与时俱进的工具书。毛泽东接见了《辞海》的第一任主编舒新城，提出修订《辞海》。当时正值大跃进，《辞海》的第一次修订便以群众运动的方式，轰轰烈烈地开展了，可当稿子集中到上海辞海编辑部时，大家认识到，必须采取抽调专家的方式，集中修订。

　　于是，在1961年的春天，全国许多高校都接到了编辑部的商调函，其中包括祝鸿熹所在的杭州大学。

　　学校要求中文系派几名专家教授前往上海，系里同意了，但同时提出了一个要求：专家照派，但要搭配一名青年助教随同前往，一是帮忙，二为锻炼。上海方面同意了这一要求。

　　这名青年助教就是祝鸿熹。

　　从此之后，《辞海》的每一次修订工作，都凝结了祝鸿熹的心血。用他的话说，《辞海》就是一片汪洋深渊，“下海”之后，他就再也没有“上岸”过。现在，他是《辞海》在省内惟一的编委暨分科主编。

　　51年过去了，到上海浦江饭店报道的情景，祝鸿熹还历历在目。

　　那些年，和偶像一起工作

　　在祝鸿熹参加的语词组，他见到了陈望道、傅东华、徐震堮、蒋礼鸿、洪诚、徐复、张斌、葛毅卿……这些专家都是他仰慕和崇敬的偶像。

　　经过毛泽东的特许，《辞海》的修订还起用了一些所谓的右派分子。时任上海市委宣传部长的石西民给大家作动员，让大家放下包袱，发挥作用，气氛一下变得轻松起来。

　　编辑部专家云集，祝鸿熹和他们朝夕相处，同吃、同住、同工作，学到了不少为人、为学的宝贵品质，特别是他们对待学术的严谨、认真的态度。

　　“都是大学问家，但都谦和低调，互相尊重，就是对我这样的‘小字辈’，他们都以‘先生’称呼。”祝鸿熹说，这让他诚惶诚恐。他还发现，这些专家平日都是早到或者迟退，自觉放弃午休时间加班加点。他们会随时随地讨论问题，对修订工作投入了极大的热情。他们更不计名利，从来没有提起过署名和稿酬的事。

　　当时，国家给予《辞海》修订人员的待遇很高，每顿饭桌上都能看见鱼肉、羊肉，菜的品种很丰富。去医院看病也是一路绿灯。祝鸿熹说，在那些艰苦的日子里，他甚至都长胖了。

　　在“海”里，几十年如一日

　　祝鸿熹家中的书架上，最显眼的就是排列得整整齐齐的、各个版本的《辞海》。他最为珍爱的那一部，却是最为“破烂”的，翻开最后一页，有他父亲用毛笔写下的蝇头小字：“民国三十七年春天，国币壹佰二十柒元，约合白米八斗。”

　　祝鸿熹的父亲是银行职员，自学成才，当年读的是商务印书馆的函授班。虽然家庭条件并不宽裕，但父亲还是用八斗米换了一部1936年版的《辞海》。祝鸿熹考上大学后，父亲把这部价值“白米八斗”的《辞海》送给了他。

　　这便是祝鸿熹的第一部《辞海》，他一直放在身边。之后，他又有了第二部、第三部……不同的是，此后的每一部《辞海》上，都印着他的名字。

　　在试着发行了平装试行本、平装排印本、未定稿本后，1979年，《辞海》合订本终于出版了。在当时，工具书只有《新华字典》，《辞海》合订本的出版引起轩然大波。由于一书难求，有读者开出书价几倍的黑市价抢购，上海更是出台了“新婚夫妇凭结婚证购买”的政策。

　　这让祝鸿熹看到了自己工作的价值。“这是一件社会效益大于经济效益的事情，是一件造福子孙后代的事情。”

　　于是，开头的故事直到今天还在延续，虽然早已退休，祝鸿熹仍然投身于辞书的编写和修订。前不久，他刚完成了自己主编的《大辞海·语词卷》，这几天正忙于一部古籍整理的课题。

　　将“衢州烂柯”收入《辞海》

　　由于修订工作是一项不算业绩点、没有科研经费、耗时耗力、个人无功无利的集体项目，许多修订人员退出，有些年轻人则不愿意参加，但祝鸿熹默默坚守着。

　　“文革”前后，编辑部给参与修订工作的专家寄去稿费，但这笔钱常常无法到达祝鸿熹手中，学校认为，专家既然在单位领工资，就不该再拿稿酬，于是，稿费就变成了《辞海》合订本，全系教师人手一部。

　　1989年版《辞海》出版后，编辑部才将稿费寄到祝鸿熹家中。据他回忆，《辞海》稿费其实十分低微，“修补”一个条目，每千字3元，新起一个条目，每千字5.5元。2009年的修订，他拿到的稿费是最多的一次，几个月辛勤付出的报酬，扣税后是九千多元。

　　《辞海》“十年一修”，2009年，第六版《辞海》正式出版，这一次修订后的《辞海》增加了大量内容，其中就有关于衢州“烂柯”和“烂柯山”的词条。

　　这其中包含了祝鸿熹的努力，正是他以信函的方式，向上海辞书出版社语词编辑室寄去了修订稿，几经修改后，最终获得通过。“从地理角度出发，烂柯山算不上是名山，但从文化历史角度去考虑，它就是名山，完全有资格被收入《辞海》。”他说，希望此举对衢州的文化发展能有所推动。

　　人物名片

　　祝鸿熹

　　1933年生，衢州人。1957年毕业于浙江师范学院(杭州大学前身)中文系古汉语研究生班。浙江大学人文学院中文系教授，汉语言文字学专业博士生导师。兼任浙江省语言学会学术委员会主任(曾任会长10年)、中国训诂学研究会学术委员、《辞海》编委暨分科主编、《大辞海》分科主编等。享受政府特殊津贴。参加建国后历次《辞海》修订工作，主编及参编辞书10多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