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诗人，学者，自由作家，国家一级作家，浙江省文学院合同制专业作家，湖州师范学院客座教授，美食家。《萌芽》创作奖、《人民文学》奖、《青年文学》奖、首届中国艾青诗歌节诗歌大奖、首届全国朱自清文学奖等获得者。

　　烂柯山中观棋

　　早晨山中花气弥漫，

　　溪水明澈、落叶松软，

　　两位老人弈于树下。

　　棋盘离红尘很远，离白云很近，

　　不时有花瓣松露落在上面。

　　砍柴的王质在一旁观看，脚边放着斧子，

　　这是传奇放事里的第一个章节。

　　多少残酷厮杀，最终归于宁静，

　　一记妙着就如一句禅语。

　　局终人散，昏鸦归巢，

　　他也想到回家，这时发觉斧柄已经烂掉。

　　而作为某种寓意或象征，

　　山寺的梵钟正好也在此刻敲响。

　　下棋的老者慢慢抬起头，问：

　　“你愿意放弃物质生活吗？”他回答“是”。

　　于是水滴击穿冠冕。

　　青草割断物欲的锁链。

　　当今天的导游小姐试图这样解释：

　　“山中一日，世上千年，王质慕仙求道。”

　　但石上历经沧桑的棋盘，

　　如同残酷的试卷

　　依然逼迫每个人交出自己的答题。

　　江郎绝顶晚眺，兼怀徐霞客

　　问天亭的古柏有当年的手迹

　　与体温——曾经他在那里

　　在通往无穷的石阶上

　　书写对自然与国家的朴素感情

　　我想起他最初的壮志与襟抱

　　激情、坚忍，对自身怀有充分信心

　　有三次他的瘦削身影

　　在云海出没，脚上打起水泡

　　而兜中的干粮只够对付一天

　　下山途中道经开明寺，记得

　　上次下榻，也在这座东晋名刹

　　在膳桌上写纪事诗，仔细辨认

　　郡志里的地理学讹误

　　枕着石头入睡，梦中天风浩荡

　　新的景观继续进入视线——会仙岩

　　钟鼓洞、王郎书院——我在仰慕

　　与担忧中，辨寻他当年的行迹

　　目光燃烧着火焰，身体为兽群围困

　　而穿透山水魂魄的情感力量

　　化作笔下准确的科学表述

　　这时，我才看到浮现在伟人峰

　　云烟间的，他的疲惫笑容。

　　现在，他终于可以这样

　　肯定地告诉后人：相比黄山云烟

　　“不若此峰突出众山之上

　　自为变幻，而各尽其奇也。”

　　衢州的文化长卷，因这一笔更增异彩

　　残照再次将霞客亭的碑联

　　笼在金色光晕里

　　这是后人的缅怀与情思

　　青松白石的布局

　　显示一座心灵殿堂的恢宏气象

　　虽然异代飘零，但我仍幻想

　　在秋日的天郎绝顶，或夜晚松月间

　　与他相逢，沐浴天籁与精神之辉

　　谈论彼此关心和喜爱的一切

　　回忆中的龙游古石窟群

　　传奇的一半至今仍深埋水下

　　而被超现实之手抚摸的山体

　　楔形文字、闪电图案和无首石雕

　　又将多少研究者的目光引向科学之外

　　走进这里犹如对先民力量的钟情回溯

　　多么令人心迷神醉的朝拜

　　旅游车停在门口——象形马首在洞内

　　而我只是两者间的秘密联系者

　　孔氏南宗家庙

　　夕光里当年的威仪犹存——

　　一座宏伟宫殿

　　但你看到的只是它的物质部分

　　那些恢弘的学说、未展的宏图

　　深藏于城市的血液与心灵里面

　　御匾、家谱、牌位、寂寞的旗杆石

　　曾经有过的辉煌，并不因时代变迁

　　而改变其原有的本质

　　夜晚江面，当年的韶乐尚清晰可闻

　　雨水从灰黯的庙檐顶端滴下来

　　我斜倚廊柱看着它们，而另一个自己

　　此刻正在雨后松软的田野飞奔

　　仿佛运动场上接力赛的踊跃参加者

　　衢州十四行诗

　　他们习惯将浙赣线视作月老的红丝

　　连接古代的圣贤和未来的倩影

　　或入山问道，买电脑学知识

　　脸上带着怀旧与憧憬的双重表情

　　江郎山的雄姿在摩天大楼后面

　　像史书里的辉煌章节被轻轻翻过

　　王质的斧子也已磨去锈斑，锋芒重现

　　薄暮村姑采茶归来，犹唱当年山歌

　　这些天我一直为这样的景象激动不已

　　仙霞岭的残堞在夕阳中升高

　　仿佛要应和头顶运输机群的鸣叫

　　又如九龙湖春潮在寂静中聚集

　　穿过廿八都古镇夜晚的通明灯火我知道没看到的，远比已看到的要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