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思源

　　日本有位家喻户晓的历史人物，他一生创造了许多奇迹——他引导了日本书法，以中国书法奠定了日本文字，成为日本书圣；他潜学中国诗词，编写了日本第一部创作词文的引导字典《文镜秘府论》，被称为日本诗词之祖；他虔学中国佛教，创造了日本最大的佛学门派直言宗，有弟子1200人；他深研唐代吏制、仪制、工制，成为日本嵯峨天皇的老师，日本工艺之祖……他，就是日本遣唐使中最有成就的弘法大师空海。

　　坎坷一路行衢州

　　空海大师画像。

　　空海大师在唐留学两年，在浙江就呆了四个半月，而进浙江求学的第一站就是衢州。衢州的美丽山川和丰厚历史文化给他的求学生涯留下了深深的印迹。

　　公元804年(唐贞元20年8月)，空海随第12回遣唐使前往中国。当时，遣唐使是日本政府的一个重大决策，遣唐正使藤原葛野麻吕是日本名臣，空海是天皇卿定的“还学僧”(留学后必须随正使归国)，所以与藤原同乘第一艘船。遣唐船队共4艘，不想第一艘船在过中国东海时遇遇巨风，一直漂流至福建霞浦才上岸。上岸后又遇到麻烦，藤原、空海一行被拘于海边一个月后，擅长书法汉词的空海写了一篇文采飞扬的《至福州观察史入京启》感动了官方，才获上岸。但是从福建入长安千里迢迢，走那条路呢？

　　1996年，笔者根据考察，写了一篇文章《空海浙江行》在京都日报发表。大意是：遣唐使船漂福建后是经江山、浮盖山廿八都入浙，再访衢州，从龙游衢江入杭，经过大运河经杭州再转进长安。此说在日本引起争议。因为空海是日本历史名人，研究他的人非常多。由于当年空海赴长安史料甚少，究竟空海怎样去的长安，浙西山水对空海的求学心境有怎样的影响，历来有多种说法，不少学者认为是从海路至宁波或是温州再转道长安。但经日本著名学问僧山居佑政教授的研究与实践，认为以空海当时的处境和闽浙交通条件，四省通衢的衢州是遣唐使北上的唯一选择。

　　2005年，笔者的论文《空海与浙江》在大阪大学发表。对空海入浙之路作了详细分析。

　　按历史地理条件分析，当时福州至长安约5000里，804年11月3日从闽起行，日行百里。空海自述赴京之道“星发星宿，晨宿兼行”。空海从闽北入浙，线路有两条；一是经过闽北宁德过太姥山，浙江泰顺、平阳，经过温州、处州、杭州入中原。此路山险路长，公元853年日本名僧比睿山慈觉大师圆珍入唐，著有《元珍日记》，其自闽入浙即经此路，历时26日方抵温州，非不得已不行。另一条为东汉以后逐渐形成的闽浙官道，即福州至浦城入浙江。根据空海抵京时间推算，只有走此道才能在年底前抵长安。沿此道北上可走水路也可行陆路。走水路：即溯闽江而上，经闽溪、古田、南平，过建瓯，从建溪入浦城，再经浦城北浦溪至枫岭过关进入浙江。二是走陆路：经水口、清风、剑浦、城西、营头、人和六驿抵浦城，再过枫岭关进浙江道成驿(宋以后称二十八都)。在水陆行之说中，日本学者持水行者较多，笔者以为陆行较为合理，主要原因有三：

　　一是建溪和浦溪滩恶水曲，自古有“步逾九折，尺地距千里”之称。明代王世懋在《闽南疏》中云：“闽北乘舟古难行。建溪之险，黯然称绝”，自建溪入浦溪必须换乘小舟，号薄舟，遣唐使带有贡物成行更为不便。且空海一行自海上脱险，不会再入建溪竞险。

　　二是空海自福州出发时，临行前，朝廷有敕“遣迎客便，给大使以七镇鞍，次使给状鞍”(《高野大师御广传》)，即唐朝庭已经通知福建行省款待日本使团，赠鞍赠马，由于使团人数由原来120人减为23人。入贡辎重又多，车马乘行便于赶路。

　　三是空海入浙江之行的出发季节为11月，建溪、浦溪支流均为枯水，行船更慢，而陆路正秋高气爽，便于“星夜星宿，晨宿兼行”。

　　福州水路入浙近900里，陆行则740里。据推算，水行约需12-13日，陆行只需7-8日。笔者曾3次秋天体验水路入浙、两次陆路入浙，以江山古道最省最顺。空海入京心切，陆行唯上，按陆行测算，空海11月3日离福州，11月10日左右抵枫岭关，翻23里山路即入浙江江山县境。

　　枫岭关位于浙闽交接的仙霞山脉，素称浙闽屏障。至隋唐，此道渐熟，已成闽南入京官道。

　　从浦城翻枫岭浮盖山至廿八都，古道约48公里，空海一行“星夜星宿”只需一天行程。廿八都古名道成，为浙江著名古驿站，唐至清成为闽越枢纽。游客自闽入浙或由浙入闽均在此一宿，以养体力。空海当年夜宿廿八都后，要翻越更为艰险的仙霞关。过仙霞经三卿、峡口、江郎、石门四驿站即可到江山县治。廿八都到江山全程90公里，山高路险，需两天路程，中间夜宿地应在江郎驿。江郎驿位于著名的江郎山下，是隋唐以来的文人墨客向往之地，深悟唐诗的空海身临此境，一定思绪万千。

空海曾经经过的仙霞关。

　　龙游舟行下杭州

　　过江山县后驿道逐渐平坦，两日可抵衢州。衢州历来为浙西政治文化中心，是浙赣闽皖四省的交通枢纽。空海经衢州时，衢州正为东南庶府。其时衢州的道、佛诸教十分发达。烂柯山，天皇塔、天王寺、天宁寺等，都体现了当时衢州佛教之风昌盛。

　　经衢州去杭，有水路也有陆路。陆路出衢州南门进龙游。此段古道经两驿两铺，全程约49公里。从衢走水路则乘舟出衢江西门进龙游，全长约60公里。由于龙衢之间道不远，路亦趋平，从赶路角度看，骑行当快于舟行，因此空海从衢州至龙游一般也会陆行。

　　龙游为浙江古县之一，城东有鸟石寺，城西郊有白佛岩，太历年纪(766年-777年)，高僧法善曾于此修炼。空海入龙游道中应拜会二寺。龙游之下，江面顿宽，一般商客均自此经兰溪入新安江并顺江直下杭州。空海一行当自此乘舟水行。

　　沿衢江而下而入杭州，全程约195公里。由于乘舟，夜间以舟宿为多，陆宿的可能性仅有睦州。

　　衢江连新安，自古景美传世，空海经过时正值深秋，衢江江水清澈，层峦叠翠江渚，红叶夹岸。名人墨客过此处无不咏唱。孟浩然经衢江船下睦州时则未上岸，有诗曰：“移舟泊烟渚，日暮客愁新。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空海最崇敬的诗人沈约过此也写过“眷言访舟客，兹川信可珍。洞澈随清浅，皎镜无冬春。”809年，空海回国3年后撰写了著名的诗词导论《文镜秘府论》。书中引用了沈约、白居易、孟浩然、张九龄大量诗作，为写景例解。《文镜秘府论》是指导诗词创作的日本第一书。如同中国的“文心雕龙”“说文解字”，千百年来造就了日本一代又一代的文化大师。

　　空海遣唐的浙江之路起于衢，终于甬。804年10月离衢州，806年10月空海经宁波返日。衢州如诗的山川形胜和文化熏陶，对空海的文化思想以及后来的山中修禅产生很大影响。所以，多年来，日本的佛教信徒们都把衢州古道当作修身悟禅之道。4月17日，日本高野山大学创校校长著名书法家静慈园先生又将率团来登衢州古道，他是空海研究权威，是中国西冷印社唯一的日籍会员。他说，他们之所以常年登古道，因为这是大师之道、文化之道，中日两国人民的情谊之道。

空海之路江山段示意图。

　　-作者简介

　　何思源，曾担任浙江省旅游局规划处长、开发处长22年。成功策划了2006世界休闲博览会，获世界休闲组织特别贡献奖。是浙江大学、华东师范大学和日本高野山大学客座教授。担任过全省70余项重大项目的规划主持人，是浙江省“八五”“九五”“十五”旅游发展规划主笔，目前为衢州市政府顾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