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上乾坤

发布时间: 2015.04.09   来源:超级管理员

李舫

  《人民日报》文艺部副主任,高级记者,吉林长春人,中国人民大学文艺学博士。作品有《不安的缪斯》《重返普罗旺斯》《贾科梅蒂:青铜魔法师》《比记忆更黯淡的传奇》《沉沦的圣殿》《埏埴以为器》《童年的死结》等。

  作者简介

  “蔓衍空山与葛邻,相逢蔡仲发精神。金溪一夜捣成雪,玉版新添席上珍。”近六百年前,明代诗人姚夔在《藤纸》一诗中写道。他诗中所描写的“席上珍”,便是曾经风靡朝野的“开化纸”。

  开化纸,因产自开化县而得名。

  开化县,位于浙江西部边境,地处浙皖赣三省七县交界处,是浙江省母亲河——钱塘江的源头。这里,春秋属越国,战国属楚国,秦置会稽郡。开化温暖潮湿,群山环抱,九山半水半分田,是华东地区重要的生态屏障,有“中国的亚马逊”之称。

  由衢州一路迤逦向西,重峦叠嶂间,雾霭纷纭处,仿佛我们勤劳的先民在满山的榧树、榉树、长序榆、连香树、香樟、闽楠、金钱松、鹅掌楸等等各种珍奇的树种间挥动斧头,将枝桠、树皮一一采下;如水月光下,灯影闪动时,似乎似曾相识的原住居民正溯流而上,硕大的炊甑煮锅烹煮材料赶制纸浆;袅袅烟雾中,缕缕篆香里,蒸腾着如诗如画的江南,氤氲着如痴如醉的江南——明眸皓齿,涤荡着世俗的尘垢,凌空虚舞,开辟了世外的桃源——这似乎,就是生长在我们的考据和梦想中的开化纸的制作过程,一页桃花细纸,抒写着我们骨肉匀停的古老文字,远逝足音跫然,回荡着我们清凉细薄的月光的呢喃。

  想象的蛰须,探寻着纸上的乾坤。

  开化纸,它质地细腻、洁白,帘纹不明显,纸张薄而韧性强,柔软可爱;摸起来手感柔润有韧性。开化纸,还有一个浪漫的名字——桃花纸,白色的纸上常有一星半点微黄的晕点,状如桃红,所以史称“桃花纸”。清代顺治、康熙、雍正、乾隆年间的150多年时间里,清朝宫廷里刊书,以及江南扬州诗局所刻的多种书籍多用这种纸近代著名藏书家武进人陶湘就最喜欢收藏殿版开化纸印本,当时人誉称其为“陶开化”。

  曾有专家考证,清代顺治、康熙、雍正、乾隆时宫里刊书以及扬州诗局所刻的书多用这种纸。清朝的《四库全书》(北四阁)《钦定古今图书集成》《康熙字典》《全唐诗》《钦定全唐文》《御制数理精蕴》《芥子园画册》《冰玉山庄诗集》《渊鉴斋御纂朱子全书》等,都被认为是开化纸的刻写本。除此之外,直接冠以开化榜纸刻印的《春秋集传》《圣训三百卷》《上谕军令条例》《仁宗睿皇帝圣训》《钦定国史大臣列传》《古文渊鑒》《朱批谕旨》等五十余种,皆以开化纸刊印。但是,遗憾的是,由于种种原因,“开化纸”渐渐走出人们的视野,嘉庆之后,这种纸的产量大为减少,时至今日,开化纸已经销声匿迹,其制作技艺目前全部失传。私人所刊的家刻本,也有少数用开化纸,但数量极少,已是相当奢靡。

  开化本能传到今天的,皆是难得之物。根据现有搜集的资料,有清一朝用开化纸和开化榜纸刻印的留存至今的善本书有扬州诗局《全唐诗》、清初的《芥子园画传》、康熙刻本《御制避暑山庄诗》、康熙殿版《御纂周易折中》《周易本义》、康熙二十四年的《御古文渊鉴》、康熙项氏玉渊堂刊本《韦苏州集》、康熙秀野草堂刊《昌黎先生诗集注》、雍正六年的《古今图书集成》、雍正年间广陵般若庵刊刻的《冬心先生集》《西湖志》、雍正刊《观妙斋金石文考略》、雍正刊《陆宣公集》、乾隆四十七年抄成的正本《四库全书》、乾隆刊《冰玉山庄诗集》,嘉庆沈氏古倪园刊《三妇人集》、嘉庆秦氏石研斋刊《录韵》、道光许氏古均阁精刊本《字鉴》以及《五知斋琴谱》《百川学海》和《儒学警悟》等。这些书籍不但有收藏价值,更有文献价值。1932年,瑞典亲王访华参观北平故宫时,见到乾隆时期用“开化纸”印刷的“殿版书”,十分惊讶地说:“瑞典现代造纸业颇为发达,纸质虽优,但工料之细,尚不及中国的‘开化纸’。”开化纸之工艺,由此可见一斑。

  开化纸,又称“开花纸”、“桃花笺”,一说它以楮皮、桑皮和三桠皮为混合原料,经漂白后抄造而成;一说它以立夏嫩竹为原料,工经七十二道抄造而成,与太史连纸堪称“一金一玉”。数百年来,好事者推敲失传的工艺,考据得知,制作“开化纸”的原料主要是山桦皮和生长在荆棘丛中的野皮、黄桉皮、葛藤等四种,其中的黄桉皮最为名贵,它皮质细腻、柔韧,要到白石尖那样的高山石壁上才能采得到。制作开化纸的程序一般为:采料、炊皮、沤皮、揉皮、打浆、洗浆、配剂、舀纸、晒干、收藏??这些程序繁冗复杂,难怪开化纸弥足珍贵,却又渐行渐远。

  近代以降,当地政府屡屡斥资恢复开化国纸盛况,然而,尽皆无功而返、失望而归。1940年,出版家上海文史馆馆长、商务印书馆董事长张元济在谈及拟印《册府元龟》时说:“昔日开化纸精洁美好,无与伦比,今开化所造纸,皆粗劣用以糊雨伞矣。”此言或可一窥开化纸当年盛况与堂奥。

  开化纸,承载在远古的智慧、远古的浪漫,与今天的我们偶一相遇,却仍徜徉在遥远的岁月深处。何时何地,我们有幸得以重又与之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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