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香一瓣--为地方文史“招魂”

发布时间: 2014.03.12   来源:

——潘玉光《民俗品赏》序言

  咂着老酒、一身中山装的老潘本身就像民俗,这么说并不是指老潘的守旧,而是关于民俗——并不是灭绝之虞的艺术形式,而是体现了文化多样性中的人类创造力,是平等和互相尊重。钩稽衢州掌故,热爱地方文史,用平理如衡的人生态度与尖锐的现实达成宽容、理解,老潘坚持到了现在。

  老潘是一个在新时代成长的知识分子,很有文史才华,如果生活在一个正常的时代,他可以顺理成章地走上学术道路。不幸的是,在他有强烈愿望的时候,他所生活的时代已没有学术了。老一辈痛苦的是以后不能再从事学术工作,而对潘玉光这样的青年才俊来说,却是他们已没有可能过上真正的学术生活。直至今天,老潘还常说:“我没有什么研究。”显然有自嘲的成分。

  当政治空气回暖时,没有时间怨怼的老潘重拾了地方文史传统,并步步为营、锱铢必较地推进着自己的研究。由《从诗杰到城隍神》、《事元的宋代状元留梦炎》、《状元汪应辰》等文章组成的地方文史考,至今老潘已编著了30多本。

  当孔子带着强烈的精英意识把人群划为“上智”和“下愚”时,他其实把重建文化荦荦大端的希望寄托于乡野。1956年,人类学家罗伯特·雷德菲尔德针对不同的文化创造主体提出“大传统”与“小传统”,后来学者以为雷德菲尔德错了,是因为由乡野叙述的文化寓体才是最为生动的“大传统”。并不是“地方”、“民间”就黯淡或贫弱,承载伟大传统的乡野民间也是文化的寥寥长风。而老潘推进的那些三衢地方文史的涓滴,恰恰避免了乡野、地方被权力精英书写掌握并吞噬的命运。

  制陶、织布被放在玻璃橱窗里,草秸被编成黄金,电视的黄金时段制造着江山兴亡、英雄美人……历史从未死去,它甚至还没来得及过去。这时的老潘意识到,地方文史还不仅仅是周末松懈美学的知识花絮,也不是罗生门式的各执一词。退休多年后,老潘雄心壮志地开始了他的“向度”,这也是老潘在《民俗品赏》中显示的“野心”:从更高的维度,用“理论旅行”审视我们的日用寻常。也许只有经由这一裂隙,柏拉图洞穴外的光才能照进来。

  乡愁不完全取决于空间,还取决于时间。从这个角度看,我们记忆地方文史的第一层功能是消费,所有与历史记忆相关的建筑、园林、服饰都可以成为市场上的消费对象,故宫、兵马俑是帝国记忆体的最高典范。第二层功能是摆谱,我们的意识形态需要光辉灿烂的记忆。而第三层功能是反思。在一个古老形态崩溃中脱胎出来的文化,以蹒跚的步履和探询的目光行走在这个充满变数、危机和希望的世界上,我们记忆的文史如何为我们打开通向未来的灯火?

  在不可逆的时间刻度上,最大的变化也许是传统之轮涅。但正因为有旧的漂移、变形、解体,才有可能焕发出重构的可能。历史并不是“又一个讨厌的现实”,文史事实也不隐含其“必然为真”的真理。换句话说,一旦发现被人当作真实的而“被发现”,那么它不能再是其他的东西了。所以,过去并不是发生在两百年或两千年前的事实,它是有关两百年或两千年前所发生的事实的审视。审视包括了审视者和审视者的眼界,从这个角度讲,“先行者”对“后死者”是有“托孤”的。

  被“托孤”的老潘在推演旧邦中有了新的诠释。《从年俗中看九州同宗》、《传统节日蕴含的民众心理》、《传说中的科学萌芽》、《庙会兴盛探因》等研究,老潘如老吏断狱,风格老练、简洁有力地述说着他的理解。和以往的研究一样,除了老牛舔犊般的情感注入,老潘没有文饰的习惯。他要言不烦,考镜源流,辨章学术,显然超越了经验主义的藩篱。而多有新意与洞见的《民间结社》、《余家山头女儿节》、《祭祀的主题》等,老潘知道,同族群的历史遵循不同的道路前进,其原因是民族环境的差异,而不是民族自身在生物学上的差异。

  当然,在构成民俗或地方文史的物质生产、组织制度和思想观念三个层面中,老潘和目前的解释仍留有巨大的缺口,但这不妨碍霍布斯·鲍曼的理解:“传统所呈现的面貌,其实是基于当下的一种再创造。”达天人之际、幽明之序的地方文史研究充满了吊诡,在消长起落间,恰恰成全了自己——其实是认识世界和认识自我的历史入口。

  (巫少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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