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时间: 2014.02.08 来源:
老房子不算老,上世纪八十年代最后一年建成的。迁入的时候,父母单位派大卡车拉人运家具,坐车的人都包裹成化妆进村的鬼子样,一路尘土一路拉风。坑坑洼洼的道路,还颠碎了不少老家什。我喜欢的袖珍五斗橱,也在那一次大迁徙中,颠成了碎片。那是小时候流行的手工艺品,用硬纸板粘合而成,每个部件都能活动,外面还刷了一层清漆,除了尺寸,完全仿真。因为特别喜爱这一类的小玩意,所以,很是惋惜了一阵子。
不过,除了自己喜欢的新奇玩意,我算是很败家的。比如随外公来南方的那只铜脸盆,被外公用炉灰擦得锃亮的时候,黄澄澄的,很是“高大上”,后来被我没长指纹的手摔漏了底,成了废品,大迁徙的时候被我悄悄卖掉,惹得母亲好几年唠叨。十几年后的一天,我在央视某频道看到了一个一模一样的脸盆,被当做文物小心翼翼地捧着,心里那叫一个悔,果然是没有文化的败家子。
同时,被颠覆的还有封闭的大院式生活方式。比如之前完全不用操心的水、电、煤气、粮食和副食品供应,都已与社会接轨,需要父母小心精确地计算使用量和缴费期限;又比如随时都能买到的蔬菜水果,纠正了父母多年来见货就屯的积习;再比如遍布大街小巷的服装日用品,是多么令我们眼花缭乱。尽管现在来看,那些非正常状态下的购入,大半是冲动的产物,但至少当时不知所措的惊喜,很傻很天真。
前几天,被加了某单位子弟微信群,有人将在那个巨型院子长大的人划为“三乎人类”:黑乎乎,胖乎乎,傻乎乎,说他们与城里长大的混在一起极易分辨。那一刻不禁哑然:这不就是我吗?
新房子向老房子进化的时光里,家已经被各式各样的物件渐渐填满,整理更新成为当务之急。然而,每次找遍理由整出一堆东西打算处理,多半又会被父母强行留下,只能等待下个时机出现再做无用功,就这样周而复始。比如那两只坏掉的手表,修理了无数次还是走走停停,不肯正常工作,为此,帮父母换了两次新表,最终都不见出现在二老手腕上。我娘姆妈说话: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我的亲娘,新的早来了,是您舍不得让旧的去好不好?
待父母相继故去,再也没有人阻止我扔东西,老房子的整理变得自由且散漫。在那些装满杂物的抽屉里,我找到了失踪很久的藏书章,父母亲一直没有带的新手表,一度失宠又重新开始流行的马口零钱包,甚至还有我刚参加工作那几年的获奖证书,它们与父亲青年时代读过的俄文书一起,串起了漫长的岁月。阳光暖暖的午后,坐在母亲生前常坐的旧藤椅上,信手翻着手边的各色杂物,一切是如此亲切和令人依恋。我开始纠结这些杂物的取舍。
我们曾经是那么依赖我们的亲人,依赖着我们的家。可越来越快的生活节奏,越来越大的生活压力,让我们的家越来越像一个生命中的车站,而自己就是一个过客。我们甚至不知道如何才能平心静气地与老人交谈,与孩子相处。
大约有两年多的时间,我几乎每天都会路过一个地方,每一次感觉都很特别。那应该是忠烈庙附近的一条老街,路边有个拱形门,里面既不是公园,也不是著名景点,只是一个寻常的庭院,院子里有幢上世纪八十年代时期特色的楼房。早晨,阳光洒落的时候,院子里有鸟啼,有老人晨练,附近有炸油条的气味,还有拎购物袋去菜市场的老夫妇;傍晚,有灯光伴着饭菜的香气,从门窗里飘溢出来,还有隐隐的欢声笑语,有电视在播放。偶尔也会有人争吵、哭泣,当然也会有人大声唱歌,那应该就是寻常百姓家的寻常夜晚。
我想说的是,每一次路过那个拱形门,我都特别想知道,那幢楼里的父母,是不是也会竭力反对孩子们扔掉家里的旧东西。而在若干年后,他们的孩子,是不是也和我一样,再次纠结起那些杂物的取舍。
游荡在家什满满的老房子里,心却是空荡荡的。老房子用沉默告诉我,老房子里必须住着老人家,老人家会让客厅里的收音机咿咿呀呀地唱着戏,不管你喜不喜欢听;老房子的厨房里始终有热乎乎的饭菜,等待饥肠辘辘的你;老房子会有人给你开门,不用你翻天覆地地找钥匙;老房子里还会有两位老人,一个笑眯眯地望着你,一个絮絮叨叨地念着你,这就是老房子的魅力。所以,老房子里的年夜饭,总是有人会醉倒在老房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