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风情(散文)

发布时间: 2013.08.15   来源:衢州市档案局

        酒歌
  平时,到当地居民家去串门,首先端上来的是奶茶。掰开茶砖,搁在火炉上熬得酽酽的,撒下一把盐,再兑入牛羊奶。茶酽得发苦,盐又搁得重,兑入的奶飘散着特别浓郁、诱人的香味。那茶浓得发稠,像主人的情意。喝着茶,酒便上来了。每人一只小盅,那盅小如龙眼。浓烈的酒筛满盅,大家对着干,一口见底。
  春节与中秋是鄂尔多斯高原上最隆重的节日。中秋节前后,草原上的庄稼全熟了,收了;牧草黄了,割了;骡马壮了,牛羊肥了。严寒即将来临,该留的牲口留着,不该留的全宰了。所以中秋节又是收获节。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中秋大于年,自然要欢庆一番的。
  当地的聚餐一般在中午举行,而且名额不限,甚至过往行人也可以坦然入席,无所拘束。羊肉是公认的上味,剁碎,大锅煮着。如果愿意,可以加入粉条、土豆,如果还有白菜、萝卜之类,统统可以加入。这便是当地十分流行的大烩菜。中秋节一般是清炖肉,或者配以少量的粉条、土豆调味。
  肉煮得可以入口便端上来了,没有饭食,只有酒。酒用大碗盛满,大家轮着喝。酒过几巡,红光上脸,兴致一来便开始敬酒。敬酒者口唱敬酒歌。那歌声悠扬、浑厚、粗犷,是道地的草原风味。歌词围绕着一个敬字,是现编现唱的。唱毕酒歌,敬酒者双手擎酒高过头顶,对方鞠躬答谢后,双手接酒一口见底。如果遇上不领情的(罕见),敬酒者双手擎酒,久久站立,不改姿势,真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草原上无论男女老少大多有一副好嗓子;歌词与曲调更是变化无穷。敬酒开始之后,各有特色的歌声此起彼落。有相互对歌的,也有一人领唱众人和的。歌声在深秋、空旷的草原上空久久的回荡。
  敬酒是不能谢绝的,醉酒也是平常的,如果无海量,或者想作假,千万不能入席。
   驷驾车
  科尔沁草原上,人们管割草叫打草。这个打字很确切。看那镰刀,刀刃一尺多长,那刀柄更没说的,两丈上下,像南方人凉衣服的长竹竿。近处打草,当天往返。早晨出门,肩上扛着镰刀,刀柄上吊一瓶解渴用的凉水及一条三指宽、半尺来长、薄薄的磨刀石;不捎干粮,带一盒火柴。打草季节,遍地玉米正黄,挑灌足浆、又没老透的,连苞衣掰下。点堆火,烤得外层的苞衣焦了,里层的转黄。剥开来,黄澄澄的,飘着热气,飘着香气。那滋味,尝过一回一辈子不会忘记。
  长柄儿捏到头,双臂挥舞,一挥一大片。打下的草,行是行,伍是伍,一点不乱。就地晒着,等打够了,再套车来拖。
  这里的车,大骡大马套四匹。驾车的骡马光头光脸的,从不戴缰绳。赶车的鞭杆也像镰刀柄那么老长。据说上等的好手,一鞭能把烈马打得趴地。有这等工夫,戴不戴缰绳当然无所谓了。拉草的马车都架上又粗又长的横杠,所以容量不亚于解放牌。
  装上草,用生牛皮绳绞得“蹦蹦”的。马车的轮子不见了,辕马的身子也埋了。车把式叉开双腿跨在辕上,嘴里打着唿哨,鞭梢的红缨在半空中旋舞。四匹马合着脚步,一步一昂头。
  夕阳的余辉下,一辆一辆马车,陆陆续续地从远方归来,仿佛是地平线上飘过的朵朵馒头云。
  夜行
  这是鄂尔多斯高原上,包头通往榆林的公路。路面十分开阔、平整,夜行的车辆又相对减少,司机便放开胆量全速行驶。机械杂乱、刺耳的轰鸣反而消失了,只听见引擎均匀、安稳的嗡嗡声及车轮与路面磨擦的沙沙声。车身像离弦的箭飘着前进,十分平稳,毫无颠簸。
  刚下过透雨,空气明净如水。星星出奇的明亮,出奇的清晰,几乎近在咫尺,举臂可得。这情景,在内地,甚至是诗人也是无法想象的。十数辆车,拉开距离,大开车灯,像一条通体透亮的玉龙游弋在高原蜿蜒的公路上。
  前面的道路渐渐地陡了,车队的尖兵已经到达之字形公路的顶端。在大地与天空的分界线上,车灯闪烁了一下便消失了,仿佛已经进入神话中的天国。
  车队终于通过了道路的顶端。原来前面还是浩淼的星海,茫茫的原野,无穷无尽的路。


       龙湖酱油(小说)
 

    “酱油,卖酱油。???龙湖酱油!”三天两头,总有那么一个瘦老头,酱色的脸,挑着两只酱色木桶,穿街走巷地叫卖。吆喝声前半部低沉而又短促,“龙湖酱油”这几个音却格外响亮,而且留下悠悠的尾音。
  “快!快去买!???龙湖酱油。”父亲的耳朵有点背,这个时候却格外敏感。于是我循声而去打回一瓶。
  我们家打酱油有个讲究,一次只打一瓶,用完再买。据说,这玩意不像酒愈陈愈香,倒像水果,要趁鲜吃,陈了要走味。
  这话是父亲说的,父亲的话总有他的道理。父亲念过私塾,后来又在学堂里当先生,再后来又在学校当老师。先教国文,后来又教语文,时而也教历史。业余时也翻翻四书、五经、二十四史、十三经注疏之类,现代文字倒很少涉及。就好比酱油,只认准老牌的龙湖酱油。
  我们家生活较为清苦,父亲不喝酒,不吸烟,也没什么嗜好。但是无论青菜、豆腐,只要沾上龙湖酱油,父亲准吃得津津有味。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种叫卖声消失了,龙湖酱油与我们家不辞而别。父亲让我买过各种各样的代用品,什么顶油、伏油、太油,什么瓶装、散装,全试过了,父亲总是摇头,看来是后继无“油”了。
  后来父亲退休了,生活倒十分清闲,除了下下棋,养养花,也翻翻二十四史之类。几乎进入“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境界。
  再后来县里开始编修县志,父亲受聘做些有关古史料的考证工作。不坐班,拿资料回家整理。父亲接触的资料多了、广了,话也多了。时而说古论今,讲些物价飞涨,世风日下之类的。自然也论及酱油,偌大的世界竟买不到好酱油,怎不叫人感慨万千。
  这时,我已成家立业,自然也有了主见,于是发表了自己的见解,“不是没好酱油,而是你不相信有好酱油,比如前次买来的虾油,味道就相当不错。”
  “虾油也吃得的?平白添一股腥味。”父亲发火了。
  后来他翻出了一册古县志,是清代的抄本,纸张已经发黄、变质。父亲指着其中一行:“……产龙湖者上品。”前面那几个字已被蛀虫吞食,不知所指何物,既然父亲断定是酱油,我便不宜再反驳了。
  不过龙湖酱油确实历史悠久。龙湖镇地处钱塘江上游,距县城约三十余里,古代有驿道直通福建,为行人“舍舟登陆”之处。山峻林密,潭深水秀。相传清康熙年间,有酿造高手路过此地,见龙湖潭水质清冽、甘纯,便临湖开设天乳酱园。所制酱油香醇、鲜美,色泽光亮,闻名临近各县。现天乳酱园无存,龙湖酱油自然也销声匿迹了。
  父亲参加修志正得其所哉,没日没夜地“发余热”简直入了迷,有时还抱病工作,身体却渐见衰弱。一天,他正在捣鼓古纸堆,忽听外面有叫卖,便放下手头的活,对我说:“快!买酱油。???龙湖酱油。”那口吻简直就是命令,是不容置疑的。看着他衰老的身子,我拎起一只瓶,走出门去。
  拐过几个弯,只见到个卖麻油的。在一种复杂的感情支配下,我到店铺里买了一瓶虾油,又加进去一小包味精。
  拎回来,父亲捧到光亮处细细地鉴赏,好似一件失而复得的工艺珍品,他闻了闻,又用舌尖沾了些,啧啧地品了品,露出满意的笑容。吃饭时,还比平时多盛了小半碗。
  我问:“鉴定酱油可有什么标准?”
  父亲不耐烦的说:“不是什么事都有硬标准的,许多东西,只能凭经验、凭感觉,可意会,难以言传。”过后,却又以那瓶油为样板,对我讲了些有关酱油的色、香、味诸大要素。
  自此,我们家便开始使用由我配制的特种酱油了。
  前不久,听说传统的龙湖酱油已恢复生产。接着,好几家食品店也做出了广告。我赶紧买了一瓶,原装的,还贴着“龙湖酱油”显赫的商标。父亲也像鉴赏工艺器那样,拿到光亮处瞧了瞧,闻了闻,品了品,还捧出我配制的作样板,做了对照。最后断定,乃是赝品、假货。并告诫说:“现在的东西,不能光瞧招牌,招牌往往靠不住。”
  利用工作上的方便,我去了一趟龙湖镇。据了解,师傅还是原先的师傅,技术也是传统的技术,所产酱油色、香、味均保持了原有的特色。  回来后,我一直想对父亲言明真相,可一直没有说。          一九八八年五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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