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卫

　　走在烂柯山，每每欣喜不已。

　　一棵树向天空伸出清雅的树枝，一朵花鲜艳在阳光饱满的午后，一片叶从它的边缘开始渐渐变成红色，一只鸟和另一只鸟隔着橘林互相致意……

　　十多年来，最让我惊奇的是长在悬崖峭壁上的一种小草，从根到花，长度不过几公分。春天里，它长出一片翠绿的叶子，一枝肉质的花葶上挤满了比粟米还小的花苞，然后自下而上，毫不起眼地依次开放。五六月份天一热，很快枯萎，完成生命的一次轮回，让自己化作岩石的一部分，再也无迹可寻，直到第二年春天降临??

　　直困惑着，不知道它叫什么名字，根据花形判断，应该是兰的一种。去年三月，有了微信，拍了照，求助万能的朋友圈。一位已经在杭州高校工作的学生，帮我发给植物研究所的专家看了，回话说叫小沼兰，是国家二级保护植物，衢州市以前还没有发现过呢。早有记录的是台湾、福建和江西，浙江宁波刚刚在前几年才发现。

　　小沼兰，在衢州是新分布植物！

　　没想到它是珍稀的、需要保护的植物，我吃了一惊。就像一位交往甚密的老友，突然升任了要职，但我对它的喜欢并不因此增减一分。

　　寒潮过后，悬崖上的冰凌漫漶成生命的汁液，滋润了每一寸崖壁。

　　小沼兰的叶子和花就同时从豆大的假鳞茎中探出头来了，它与苔藓紧紧偎依，为春天吐出一口翠绿，斑驳枯瘦的岩石便有了葱郁的诗意。

　　花和叶朝夕相伴，默默无语，共同成长。在早春二月的夜里，冷冷的风从山谷呼啸而过，娇嫩的你们有没有感到害怕？有没有颤抖着、相互拥抱得更紧？

　　叶子渐渐舒展成一颗心的形状，脉脉含情，小心呵护着花枝。花枝也努力向上，越来越饱满，越来越壮实。它仿佛是一把小小的玉剑，剑锋一头有力地插进岩石里。这玉剑，会是锋利的吗？在这么短暂的春光里，恐怕一时难以打造满意吧？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有时三五成群，聚在一处，聊聊心事。说什么呢？是红尘中的新八卦，还是仙境中的旧逸闻？话题涉不涉及人间烟火，股票、房子、汽车、教育、车祸、贫困、疾病、职位……会不会？会不会？

　　不，不会！用上你们心，叶唇花舌，谈的是泉水的甘洌，空气的清新，山雀的鸣啭，氤氲而来的雾气，还有转瞬即逝的朝霞和晚云，以及常常被人类遮蔽或抛弃的星空、诗意和爱情。

　　这是怎样亘古不变的爱啊，这花与叶，光与影，阳和阴，自然交融，满满都是幸福，都是欢娱。它泄露了极乐世界的秘密，彰显出爱情的普遍与永恒。

　　以平凡的智慧，怎能捕捉到爱之外的荣辱悲喜，跨跃时空的生存意念。

　　阳光里，它们显得无比轻盈，每一瞥都让人倾心，恍若隔世。很乐意停下脚步，甚至停下心跳与呼吸，来多看几眼。

　　不远处春暖花开，我愿面对你们，甚于面朝大海。

　　把它的叶子当成一棵树，比如桂花，或者广玉兰，再试想一下，它抽出了一枝花，是整棵树的一两倍高……那该多么令人惊叹啊！

　　马上会明白，小沼兰必须要长得小，必须要长在这偏僻的悬崖上的理由了，不然，它会因为太过招摇，而付出惨痛的代价。

　　花，开了。这嫩生生的、细小的花枝，缀满微而不卑的美丽。真的是兰，那么迷你，靠肉眼几乎看不清。比起那些大朵的兰花，它也有瓣有舌，什么都不缺。

　　据报道，植物学家在厄瓜多尔发现一种兰花，花瓣直径2.1毫米，颜色呈透明的淡黄色，是世界上最小的兰花。

　　大家看看，小沼兰花瓣也是透明的淡黄色的，长度却大约只有1毫米！这是一种怎样的极致！

　　小沼兰，省去杂念，揣一叶心思，将自己托付给贫瘠的山崖，一年年繁衍着翠绿着。它是删繁就简的典范，一叶一花一春天。它燃起心香一炷，将生命中零碎的欢娱、短暂的感动、琐碎的美丽，表达得这么透彻。

　　不断追求物质满足，不断把生活复杂化的人类，对比一下，是不是应该有一点点触动呢？

　　如果你有幸看到这些小生命，它们从峭壁上向你投来浅浅的、绿色的一笑，你可有兴趣去探知更多隐藏在其中的秘密？你会不会让自己暂时停下匆忙的脚步，静静聆听一下它内心的声音？

　　不过，你千万不要去惊动它们，它们自有它们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