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太年轻

发布时间: 2014.09.23   来源:超级管理员

沈吟

  近日热播的《历史转折中的邓小平》,对当年逃港事件和安徽等地饥荒逃难的人们,虽几个镜头带过,却让自己的记忆一下回到了那个凄苦岁月,想起了当年衢城巷弄里的他们。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衢州也就一农贸小县城,常有一些操外地口音的乞讨者,衣衫褴褛,蓬头垢面,或饮食店边徘徊,或挨家挨户伸碗。那时候,人们钱不多,有好心的左邻右舍给这些乞讨者碗里倒些剩粥陈饭,讨者就心满意足千恩万谢了。尚读小学的我,没有钱物给他们,还有些嫌他们身上脏臭,看到了不敢接近。倒是做教师的打入“牛棚”的父亲,有次在我问起这些乞讨者哪里来的时候,叹过气:“都是河南、安徽来的,唉,都是因为受了灾!”父亲这声叹息,我读出了同情,但不知道是受了什么灾,受灾了为什么要出来讨饭,那时候的新闻,一片莺歌燕舞,是不会播报和刊登这类事的,父亲又是怎么知道情况的,我没有再问下去了。走出校园参加了工作,渐渐知道并最终知晓,那些年月,中原地区、川皖等省,有多少人因天灾人祸所致的饥荒,大量涌入沿海省市要饭,又有多少人因此而饿死困死……这类事,后来的影视作品多少有触及比如电影《焦裕禄》等。

  那时候,自己太无知。等到开悟,改革开放了,那些乞讨者已是再寻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其他种种原因致贫致困的人们。于是,赎罪,街上遇乞讨者,给钱;半夜下班回家遇到还在寒风中捡破烂的老人家,给钱;在农村见失学的孤儿,给钱,帮助复学……哪怕他们当中也许有诈者,不管,只要见了还是照给,多少而已:有办法不乞不讨者,谁愿干这诈事。 

  年轻无知对穷苦人犯傻的事,自己读初中时还有过一件。那时候,衢州二中偌大的校园,树多草多,每每秋冬,就有邻近王家、姚家等村的农人挑着箩筐,提着用竹片做成的长长的竹耙,来学校耙些残枝败叶和枯草,装满箩筐后回家当柴火烧。学校大概出于安全考虑,对这些人总是阻挡,农家人偶有翻墙而入者,便属幸事了。一日下课,我们几个顽皮学生见一中年村妇在教室边的大树下耙着树叶,就很为学校纪律和安全考虑的样子冲上去喝止,及至要去夺女人手中的竹耙。

  “你们马上停下来!”正与妇女推搡争夺竹耙时,一声断喝从天而降,班主任声到人到,人过中年的他儒雅之气顿失,脸色气得通红,手指着我们十分威严道:“你们几个,马上向她道歉!”我们甚至还没反应过来,立马道歉,或许,班主任看我们并不是很情愿,更厉害的一句跟上来:“你们几个,好好想想这个事,明天每人写份检讨书来!”刚才那妇女遭遇我们的吓,一下逆转成吓呆的我们。现在想来,那检讨书写得是不深刻的,纯粹是应付班主任,虽然我还写上了“对贫下中农缺乏无产阶级感情”,但那入不了脑髓骨髓,因为当时的心态是“就这么个事,值得发那么大火么,还写检讨书,何况学校是不准他们进校园的。”或许,年轻真的深刻不了,懵懵懂懂,没有操持过家,全然不知物质匮乏、收入微薄、温饱都成问题的农民,箩筐一担的残枝败叶可以为家续火,几次下来,能为家里省下几个钱,可以为孩子添件衣服、买块橡皮什么的哪怕几颗糖果;再或者,可以为家中病弱的老人抓几副药……

  几年前的一个春天,我在住家附近的一菜市场买菜,见摊上有马兰头,就问中年女摊主这马兰头是不是野生的,她说这是她妹妹从王家村的路边一路剪到衢州二中路边的,能不野生么。一听这村名校名,不就是当年竹耙故事的发生地么。再聊下去,得知当年不仅她妈还有她都到二中耙过残枝枯叶……我没敢再聊当年夺竹耙的事,但从此再到这个菜市场买菜,就直奔她那买,不再问价钱不再要找零。

  不知从哪看到的一句话,觉得写得真好:对穷苦百姓,你不能帮助他们,至少不要鄙视他们,更不要去伤害他们。现在想起来,那位平日慈祥儒雅的班主任,“文革”时遭遇过批斗,只因他的家庭成分是地主,类似于现在说的“土豪”。一个曾是地主的儿子,对贫苦农民那么有感情,居然违反校规把我们并没做“错”的学生弄得那副狼狈,从那声断喝的真切里,我估计这不太像是“文革”改造的胜利成果,而在人性是可以不分阶级的,如果非要分,只能说是人有能不能开悟之分。托尔斯泰在他有部作品里写过大意如此的话:对他人的施舍,其实也是自私的表现,以钱物来买一份自己内心的安慰。文学大师、泰斗级人物,都是些思想家哲学家,我到现在还没理解进去托翁这话的意思,如果这也叫自私,那就自私吧,总比不施舍不同情要好。因为,人类生活中总还会有苦难者,而善良与同情也同样是可以不分年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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