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古籍版本专家的故事:毛春翔与《四库全书》

发布时间: 2016.02.19   来源:超级管理员

龚玉和

  杭州文澜阁为清代七大珍藏《四库全书》地点之一,也是江南唯一幸存的一阁。抗日战争时期,浙江图书馆(下称“浙图”)特藏部主任、衢州江山人毛春翔(1898年—1973年)为保护典藏做出了杰出贡献。

  毛先生从事书籍版本工作30余年,对古籍版本卓有研究,尤其在日军占领杭州前夕,为抢救古籍,历尽艰难险阻,将馆藏护送到大后方。到了内地以后,他又负责保藏《四库全书》。抗战胜利后,他将典籍悉数运回杭州,重新置放在浙图,可谓备受煎熬。迄今为止,在文澜阁依然摆放着当年他押运图书的照片。

  此后,毛春翔从事古籍研究,精于鉴别,善于整理,勤于笔耕,成为我国不可多得的古籍版本专家之一。其著述考证之严谨,内容之详实,门类之多样,文字之精练,令人叹为观止。

  近来,我们有幸访问了毛春翔公子毛念诚,从他那里得知了毛春翔一生的所作所为,以及为保护浙图典籍《四库全书》所付出的努力。

  早年的毛春翔

  1898年,毛春翔生于江山县上余乡五程村,笔名乘云、夷白。1924年毕业于浙江法政专门学校。离校后,先在江山县志澄中学教书,参加了县里的“国货维持会”,率领师生宣传查禁日货。

  1930年,毛春翔开始主编《江山日报》。因该报发表了他的一篇短文《怪米》,针砭时任江山县长米星如自作主张,不顾百姓死活。由此,得罪了县太爷,报社被查封,毛春翔被迫逃离江山,只身来到上饶的一所中学教书。

  1932年,毛春翔进入当时的国立北平图书馆工作。因对中国文化颇有兴趣,尤其是对古籍研究情有独钟,他将整个身心投入到浩瀚的古籍中去。北平图书馆拥有的丰富藏书,为毛春翔提供了畅游的海洋。由此,他悉心钻研古籍,不遗余力。同时,他也发现,北京作为中国的文化古都,馆藏丰富,可说集南北资料之大成,浩如烟海。不过,毛春翔更喜欢江南文化,他想应当为家乡的文化事业做些事。

  一年后,毛春翔回到杭州,在浙江图书馆担任善本编目员兼孤山分馆主任干事,继续从事古籍编目与考证工作。

  潜心研究古籍

  回到杭州,毛春翔一家人的生活逐渐安定下来,他便继续研究古籍。

  鉴于国难时期馆藏遭受到多重磨难,毛春翔即刻为浙图特藏书籍(馆藏最珍贵的古籍文献)编写目录。而由他撰写的《浙江图书馆特藏书目》(1949年版)一书,至今仍成为查找浙江人文史料的经典手册之一。

  那些年,成为毛春翔创作的丰产期,整理研究古籍的著述有:《论语类编通义》十卷、《齐物论校读记》、《浙江先哲遗书目录》、《文澜阁书目》6卷、《古书版本常谈》、《浙江省大事记》等。毛春翔分8个方面阐述了中国典籍目录,即《七略别录·七略》《汉书艺文志》《隋书/经籍志》《旧唐书/经籍志》《新唐书/艺文志》《宋史/艺文志》《明史/艺文志》《四库全书总目录提要》。在《版本略说》中,又分明议、考原、史话、佛经版本等章节。迄今为止,他的这些研究成果依然是文史专家从事研究的指南针。史学家林正秋教授曾说,20世纪80年代以后,他在撰写《浙江地方史》《浙江旅游文化史》等书时,浙图的大量资料来源于当年毛春翔所撰写的《浙江图书馆特藏书目》。

  1951年,毛春翔与吴藕汀等人整理了嘉兴嘉业堂藏书详目,撰写了《整理嘉业堂藏书工作报告》呈交给浙江省人民政府。这是研究著名藏书楼嘉业堂的珍贵文献,具有相当重要的史料价值。

  当然,毛春翔是衢州人,他对衢州版本的古籍有过细致的研究。他说,早在两宋时期,衢州的刻本已经是一流的了。元代,衢州已刻有的《孔子家谱》三卷,多为精刻之书。上世纪50年代,有许多民间藏书家将家藏的稀有书籍,甚或海内孤本,都捐献给了国家图书馆。由此,浙图馆藏日渐丰富,他又再次编写《浙江图书馆特藏书目》(1956年版)。

  不过,在毛春翔众多的写作中,对于版本学研究最著名的书莫过于《古书版本常谈》。此书1962年由上海人民出版社,上海中华书局发行。到目前,已有多家出版社一版再版。即使文革时期,他的《古书版本常谈》仍在香港中华书局重印(1973)。文革刚刚结束,上海人民出版社就迫不及待地重版了《古书版本常谈》(1977年)。接着,上海古籍出版社(1977年)又出版了这本书。后来,上海人民出版社也再版了此书。

  毛春翔治学严谨,考证确凿,分析详尽,文笔精炼,可以说,迄今为止,如果人们要对中国古版图书进行整理或研究,毛春翔的那本书《古今版本常谈》是必读书,也是一本权威的书。

  护运《四库全书》

  抗战爆发后,时任浙图馆长的严训慈受教育部之命,组织图书馆文澜阁库书西迁,以躲避日军战火。

  1937年7月底,浙图决定于8月4日将阁书及善本搬到富阳渔山石马村赵坤良家躲避战火。在日军炮火逼近杭州之季,毛春翔与同事全力以赴,将馆内珍贵书籍打包成箱。接着,他们随着这些典籍(包括《四库全书》)由南星桥码头起程,扬帆西上,先到富阳,暂避日寇锋芒。

  毛春翔在《文澜阁四库全书战时播迁纪略》(原刊《图书展望》1949年第3期)一文这样记载:“8月1日,全馆职员在孤山分馆点书装箱,总计阁书140箱,善本书88箱,于4日晨装船运往富阳渔山……自江边至石马村,计程十五华里,雇工挑运,二人共肩一箱,半日竣事,赵君坤良、坤仲富有资产,待人和善,号召力强,一声令出,数百挑夫立至,故搬运书箱毫不费力。”

  当时,毛春翔作为全程押运管理员,驻守赵宅负责书籍安全。1937年9月13日,他给馆方写报告:“地处群山围绕中,旧屋不显,可望不致遭损。”但是,随着日军的大举入侵,存放在富阳渔山并不安全。于是,毛春翔决定将书籍从富阳渔山转运至建德北乡松阳坞。

  由于交通工具极为匮乏,而浙图没有自己的车辆。从富阳转运建德途中,因船重水急,不得已滞留桐庐。当时船只极少,幸好竺可桢闻讯,将浙大的汽车腾出,为浙图抢运书籍。浙图典藏先运到龙泉,然后,从龙泉转运至贵阳。一路上困难不计其数,尤其是车子经过峡口过江山溪时,由于路况极差,人员疲惫,天气恶劣。毛春翔乘坐的书车翻倒在溪水之中,他们不得已将阁书抢运到江山的一座城隍庙晒晾干。

  鉴于日军紧逼,形势极为严峻,江山也不能久留,大家只好一路上见缝插针,休息时将典藏放在通风之处晾晒。他们将书籍运到贵阳地母洞,因贵阳地处崇山峻岭,有利于隐藏与转移。由于地母洞内较潮湿,为了防止白蚁与霉变,毛春翔“将书库三面间以板壁,在箱底沟中多置白炭,潮气可以稍煞”。

  1944年11月,日寇长驱入黔,人心惶恐不安,毛春翔只得将库书再次迁往重庆。12月6日,6辆运书车将书籍抵达重庆。蒋介石闻讯,特地接见毛春翔,嘉勉浙图员工劳苦功高。而在重庆期间,毛春翔也负责保管馆藏文澜阁《四库全书》等典籍。

  抗战胜利后的1946年5月,毛春翔等人再次将浙图典藏运送回杭。后来,毛春翔撰文写道:“困苦之状,非数纸所能尽。在衡阳遇匪,警士开枪百余发始逸;在江西永新,余车左轮陷入水坑。几倾覆。在上饶遇罕有大水,公路桥梁冲毁,停留十余日;在兰溪过渡,烈日熏灼一日,皮肤若焦炭,凡此皆为了令人永远难忘之遭遇。”

  回到家乡江山

  上世纪60年代以后,毛春翔从浙江图书馆退休,馆方继续留他在馆内从事考证工作。

  毛念诚回忆,“上世纪60年代以后,父亲从浙江图书馆退休,馆方继续留他在馆内从事考证工作。由此,我们一家人仍住在孤山分馆前的一排平房里(今楼外楼餐馆分店所在地)。那时我们有两个房间,在门外搭了一个披屋烧饭,房间窗台很高,如果站在椅子上向外张望,还能见到西湖。记得我在杭州市第一中学读书时,有一天,父亲兴冲冲地回家,因为他的一本新书出版,他拿到了稿费,特地为我买了一辆很时髦的蓝色永久牌自行车。”

  “1966年,文革来了,因为蒋介石曾经接见过父亲,父亲遭到批斗,被浙图的造反派遣送回到老家(江山上余公社五程大队,今上余乡五程村)。到了1967年时,父亲虽然已经在乡下了,造反派仍不肯放过他,又将他从江山老家抓了回来。可是,我们在杭州已经没有房子了,他被直接关进‘牛棚’,接受审查(当时我已无家可归,住在学校)。后来,父亲病重,造反派只好将他送回江山原籍。回到老家不久,父亲就过世了。”这就是毛春翔,一个古籍版本专家的故事。

30年代时的毛春翔

毛春翔手稿

毛春翔(左一)在贵阳地母洞藏库。

《古书版本常谈》(1962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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