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徐丽

　　位于衢北深山九华乡外陈村的梧桐祖殿，是中国惟一一座供奉春神句(读勾，gōu)芒的庙宇。自2005年以来，当地每年都会举行祭祀春神的迎春庙会，供祭品、扮芒神、焚香迎奉、扎春牛、演戏酬神、踏青、鞭春牛……风风火火，热闹非凡。在这份热闹喜庆背后，春神的出山，与一位古稀老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2011年6月，国务院正式公布第三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九华立春祭”赫然在列。从梧桐祖殿的发现，到跻身国家级“非遗”，这背后，是“九华立春祭”传承人汪筱联漫漫十年的光阴坚守。他没有想到，2001年一次偶然的下乡考察，不经意的一瞥，从此将岁月的日晷推向一座隐于深山中的寺庙——在汪筱联的努力推动下，春神庙终于重见天日，而传说中的春神句芒也跨越千年岁月，以一种崭新的形象出现在人们面前。

　　几十年来，汪筱联不遗余力地为人们解码并普及着“立春祭祀”这份源自东方的传统意蕴。年复一年，他的笔尖仿佛成了一个杠杆的支点，撬动的不仅是藏匿于中国人记忆深处的乡愁，更是来自东方精神世界的绵延回声。

　　人物名片

　　汪筱联，1943年出生，浙江省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民俗学者，国家级非遗“九华立春祭祀”传承人。几十年来致力于地方民俗文化研究和地方历史文化研究，出版有衢州古城记忆系列《峥嵘山志》《远逝的古邑》《记忆与解读》等著作。

　　山居岁月·

　　寻找乡愁余韵

　　江南的春天是多雨的，石梁镇寺桥村村口的那株大樟树，每一枚叶片都被春雨洗得透亮。树后不远处，就是汪筱联位于衢北深山中的家——为了能有一个更清净的环境从事研究九华立春祭和衢州的节气文化，2011年，汪筱联毅然举家从城区迁出来到寺桥村，日日面对着青山绿水，围炉读书写作，自己种瓜种豆。日子像流水一般逝去，而他关于衢州民俗文化研究的手稿和著作，已然堆积成山。

　　在汪筱联散发着淡淡书香的书房中，靠窗的书桌上，一份摊开的文稿纸上记载着他几十年来走村访巷后的感慨——“城市化进程所导致的千城一面，让越来越多的国人无处安放自我的乡愁。古老的民俗正随传统的乡村以飞快的速度消失着，长此以往，我们如今在走进一座又一座城市和村庄时所产生的失落感，或许会在不远的将来出现在更多的时刻、更多的地方。”恳挚的言语背后，是对故乡的拳拳热爱之心。

　　自号“山翁”的汪筱联，虽身处江湖之远，说起衢州的民俗往事却如数家珍：“我国民俗文化祭祀、祈福、禁忌、祝福、征兆等民间俗信中约定俗成的习惯与风俗，这些都是人们生活中所追求的与大自然和谐相处美好愿望。这种精神支柱下得以代代传承。九华立春祭，虽然在表达人们对风调雨顺、五谷丰登、财物丰盛等愿望上与它们有着共性，但这种代代传承的民俗文化形式和载体却是国内以至全球独一无二的，散发着乡愁的余韵。”

　　如烟往事·

　　春神出山记

　　绵绵春雨打湿了汪筱联的记忆，穿过如烟岁月和历历往事，停栖在十五年前的那一场同样被春雨洗刷过后的九华乡外陈村中——

　　那是2001年的暮春，为躲避一场急雨，正在参与浙江省旅游普查工作调查的汪筱联来到外陈村梧桐峰下的一处老建筑，没想到却与一段蒙尘的传说不期而遇。如瀑春雨中，这栋被村人作为木材加工厂和碾米厂同时使用的老建筑上的一块了引起了汪筱联的注意：“当时雨很大，这栋建筑正面大门上的泥层经雨水冲刷后剥落，显露出了梧桐祖殿四个绿漆大字。”见汪筱联好奇，一旁的村民热心地告知这里原是供奉梧桐老佛的殿宇，十年浩劫中，神像焚毁，大殿作为大会堂，现被加工厂租用。劫后余生的古建筑群已不多见，作为旅游资源调查和地方文史研究学者，这里引起了汪筱联的重视。在其后的几年间，汪筱联将这座殿宇作为重点调查研究对象，并结合衢州九华山这座历史文化名山展开调查研究。

　　在一次次遍寻村中老人的调查考证后，汪筱联惊喜地发现，这座隐于深山的梧桐祖殿，所有的符号都指向过去——在村人们的口耳相传间，梧桐祖殿在解放前曾有立春庙会和中秋庙会，梧桐老佛就是春神句芒。每逢春节，这里都要做戏、祭祖，热闹非凡。而这个发现，不啻于一场与农耕时代的对话。

　　“这很可能是全国惟一保存着的春神庙，一定要珍惜善待这份宝贵的文化遗产。”怀着激动的心情，汪筱联把自己的调查结果告诉了外陈村的村干部。2005年立春，在他的组织下，梧桐祖殿在解放后第一次开始立春祭祀。在汪筱联等有识之士的不断奔走呼吁下，村民们自发捐款，凑了三四万元对神庙进行修复，并根据村里老人的追忆和《山海经》中关于春神的描述，用梧桐木雕出了春神的木像，立于梧桐祖殿殿中。随后，衢州市民间文艺家协会、市诗词协会、市书法家协会的成员们纷纷为梧桐祖殿拟写了楹联，并完善了迎春仪式。在各方人士的共同努力下，梧桐祖殿久已流传、一度中断的立春祭祀仪式整体得到了恢复和完善，此番春神的出山，引起了世人的广泛关注。

　　“作为典型的民俗节气节庆文化，衢州九华梧桐祖殿立春日迎春神‘句芒’的祭祀民俗，在民间一直以口耳相传的形式，活态传承。”作为九华立春祭祀的非遗传承人，自2005年起，汪筱联连续好几年按照传统习俗，组织梧桐祖殿进行立春祭祀活动，搜集、整理并记录关于春神句芒，亦即当地人口中的“梧桐老佛”的传说。2009年，中国民俗协会会长刘魁立先生来到梧桐祖殿进行实地考察时，曾称汪筱联为“田野文化的守望者”。

　　守望传承·

　　保护民俗文化

　　作为华夏农耕文明的代表、第三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衢州梧桐祖殿立春祭祀已在金衢盆地西南边缘山地区域承传数千年之久。如何更好地传承，是汪筱联一直在思考的问题。

　　“了解过去的一千年，是为了更好地建设未来五百年。”汪筱联说，“春神殿在过去的岁月中，虽历经沧桑，然无论天灾人祸、洪水猛兽，都不能阻挡它的延绵与生息。它是浙西地区淳朴的民风、九华山妙源垅独特人文地理与生态环境的有机造就，对于考察我国民族民间传统节日和民间习俗的历史与传承、生态与人文及其现代的功用等方面，具有非常高的学术、艺术研究价值和极其重要的文物价值意义。”

　　“万千非遗根生民间，其保护传承之道亦在乡野。希望通过我的努力，让那些渐行渐远的记忆与祖辈的智慧成果得到更好的保护流传。要记取民间非遗的珍贵记忆，唯有重回文化传统的腹地深处。”汪筱联的话，让人想起了在2014年秋天，浙江省作协副主席、《江南》杂志主编袁敏对他的肯定：“在保护非遗的道路上，汪老先生凭借内心对传统文化的热爱和非遗保护强烈的期盼，甘守寂寞，传薪点灯，担当起了复兴非遗的重任。”

　　鞭春牛杨林丰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