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可

　　那天，山城开化的阳光格外灿烂。午时，一位身着长衫儒雅的年轻先生走出私塾，欲去购置大米。路闻哭泣之声，一位抹泪的老人由远及近。

　　见老人孤独无助，先生动了恻隐之心，与老人打招呼。原来，老人拿出家中唯一的一枚银元来购粮，却被粮店的老板轰出了店门。老人又去了另一家粮店，同样被喝斥，说银元是假的。老人想着明天家中揭不开锅，泪湿衣裳。知晓原委后，先生请老人将银元给他看。先生背光而立，持银元的右手举至齐眉处，而老人只顾低头啜泣。先生左手从裤兜里抽出，右手迅速伸进裤兜，然后把左手上的银元递到老人面前，笑意盈盈地告诉他这枚银元肯定是真的，许是粮店的老板生意忙看走眼了，请他再到别家粮店看看。老人似信非信，接过银元往回走。一刻钟后，老人乐呵呵地背着米来到了先生面前，一番谢意后踏上了回家的路。

　　八十年后的今天，整理书桌时，我从大叠资料底下，让一张被镇压多时的“人民币”照见了灯光。

　　两年前的春暮，父亲进城购化肥，付款时被退回一张百元钞，因袋里的钱不足付总款，于是从车上卸下了一袋化肥。父亲回家后，母亲帮衬搬运时发现少购了一袋复合肥，于是问原委，父亲笑嘻嘻地掏出假币相告实情。母亲的脸色瞬间黯淡，尔后告诉父亲，带去买化肥的钱，是昨日村里某人送来付牛工钿的，当时接过钱点一下数额便收了。母亲把假币高高举起，对着阳光看了又看，淡淡地说：大家都是乡里乡亲的，当面查看钱的真假多不好意思。然后，是一声冰凉的叹息。

　　就当做好事，一张钞票假不打紧！见母亲心痛的样子，父亲开始打趣起来。我晓得，这工钱是父亲和家中老牛的劳动成果。于是，我抽过了母亲手中的假币。第二天回家，我把两支牙膏放到了八仙桌上，然后将一把散钱塞到了母亲的掌心。看着母亲惊奇却开心的样子，我告诉双亲那张百元钞是真的，瞧，买了牙膏还找了钱。语句爽朗，心却虚寒，不敢迎对父母亲的目光，转身回房将假币压到了书桌底。

　　假银元的故事，是奶奶亲口告诉我的。那年奶奶七岁，那位私塾先生，是奶奶的父亲、我的太外公。我的父亲，也知道他外公和假银元的往事。当他也遭遇那位买米老人同样的尴尬时，没有在街头表现出异样，在家人面前也依然豁达，但心系老母亲的感受。当时，父亲慎重地嘱咐我，不要把假币的事情告诉奶奶。我不晓得熄灯后的夜晚，父亲是否依然释怀。　这个夜晚，我把假币撕碎丢进了垃圾筒，心中牵出了二场关于善与爱的“谎言”。也许在将来的日子，作为母亲的我，有必要继续将故事传达给我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