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

　　申赋渔

　　《南京日报》副刊部副主任，中法文化交流使者。著有《不哭》《逝者如渡渡》《光阴》《一个一个人》等。

　　春天从什么时候开始呢？不知道。

　　本来我们是知道的。因为有位神在掌管着春天的气息，到了立春这一天，我们去把他迎出来。他这么一亮相，迎春、樱桃、玉兰次第开放，春天就来了。

　　春神的名字叫句芒，住在山上的一座小庙里。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人们把他的庙拆了。拆得光光的，你跑遍全国也找不到一座了。

　　春神没了庙，他会住到哪里去呢？我们不关心，早把他给忘了。带他一块儿忘的，还有唱了五千年的农耕歌谣。

　　到了衢州，才听说郊外的妙源村有座春神庙。这是我们仅剩的、唯一的春神庙。不只是庙，这里还有迎春神的全套仪式；因着这庙，这仪式又获得了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称号。

　　我在写《光阴》这本书的时候，写到春神，心里曾充满着悲伤。为春神，也为没有着落的乡愁。我以为，春神已经完全离我们而去，只是存在故纸堆中了，没想到，在这遥远的山的深处，还有一个他的家。

　　到妙源村的时候，天下着小雨。抬起头，十多级青石台阶的上面，立着白墙黛瓦的一座古庙。庙不大，门头上写着“梧桐祖殿”。这便是春神庙了。

　　妙源村原先叫做“庙源村”。这个“庙”字，说的便是春神庙了。春神庙不是在山上的么？怎么移到了村口呢？本来是在不远处梧桐峰的山腰里的，有一年山洪爆发，大水冲塌了春神庙，古木雕就的春神像，被水冲下山来，沿着溪流漂到这里，然后就不走了，一直停着。村里人捞起来，在溪边上盖了这座庙。因为不是原先的春神庙，神像又是从梧桐峰上下来的，就叫“梧桐祖殿”。村名也改做“庙源村”。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呢？太早了，往事口口相传，没人记得准确的年代。只是庙上刻着的最后一次大修的时间，离现在也已有80多年。

　　进得庙来，是个四合的天井。天井地上铺着青石。这青石铺在这里也不知有了几百年，已经被人们的脚步磨得闪闪发亮。石缝里生出无数野菜的叶子，细细小小的，在小雨的湿润下，显得青绿可爱。天井的一面是一座小小的戏台。木栏杆上雕着栩栩如生的神仙们。戏台的对面，便是春神句芒了。在这戏台上唱戏，也许就是为了让春神高兴。乡亲们只是顺带快活。《山海经》中说春神句芒，人面鸟身。这里的春神像浓眉高鼻，方面大耳。头上戴着三根羽毛，身后长着两只翅膀。一手拿圆规，用以丈量大地。一手托种子，寓意播种万物。春神身穿锦袍，脚踩二龙。二龙腾云驾雾，动感十足。

　　春神祭是热闹的。立春这一天，孩童们手提灯笼，喊着“春来了，春来了”，四处奔跑。人们在春神面前供着新做的各式供品。戏台上唱起大戏。大耕牛披红挂绿，拉着犁在地里努力向前。妆成春神的孩子，手挥柳条，口喊吉词，四周人群，和声相应。庙前庙后，鞭炮声响成一片。人们抬出与春神共祀一殿的各宗族的保护神，开始游村。保护神有“杨灵公”、“尉灵公”、“茅灵公”等等，既是各家的保护神，也是各家情感联结的纽带。

　　山里面还料峭着寒意呢，被这么一闹，天地仿佛立即苏醒了。一年之计在于春。春天及时醒了，这一年必然丰收。祈丰收、祭春神，是家家户户每个人的事，也给每个人带来快乐与祝福。所谓中国的人情，便是由这热闹的仪式发动的。有了人情，就有了温暖，就有了割舍不了的爱。无论去了哪里，离开多久，都会想念故乡。妙源村，就是这般一个动人乡愁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