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时间: 2015.08.15 来源:超级管理员
“这是橘子,这是苹果,这是自行车……”吃完晚饭,王阿婆用一口衢州味的普通话教着三岁大的外孙女识字。王阿婆说,她的女儿与女婿都是衢州本地人,能说流利的衢州话,然而自从他们有了孩子,家里就订了规定:一律只准说普通话。
像王阿婆这样的家庭在衢城绝不是少数。随着普通话逐渐成为城市的主流语言,传承方言的力量正在急速减弱。我们在为衢州优异的普通话环境而觉得欣喜的时候,也背负着传统文化衰弱的落寞感;我们在为城市更加开放的心胸而感到宽慰的时候,也承受着地域文化边缘化的离心力。对此,许多人不禁要问:衢州话,你还能存在多久?
遭遇:少年的淡忘,儿童的遗弃
走进市区一所小学,教学楼上挂着的“热爱祖国语言文字,构建和谐语言生活”标语格外醒目。趁着下课,记者走进了六年级的一个班,随机就是否会说衢州话进行了提问。一位戴眼镜的小个子男生说:“我不会说衢州话,但大都能听懂。父母常说衢州话,但我和他们交流只用普通话。”至于为什么不学衢州话,他反问道:“为什么要说衢州话?衢州话只有本地人懂,外地人不懂,普通话大家都懂。”另一个男生抢着说:“我会衢州话,因为我爸妈是开店的,我能听懂他们和客人说话的意思,但我很少说。”另外几位女生则直接摇头表示不会说。
随后,记者又来到二年级的走廊上。一个男生说:“我不会,因为衢州话是土话,很难听,这是妈妈告诉我的。”一个女生说:“我们班里没人说衢州话,只有几个男生打闹的时候会用衢州话骂人。”其后,记者向部分学生提了“吃黄昏(吃晚饭)”、“吃五更(吃早饭)”、“罪过相(可怜样)”、“上横头(上座)”四个词,这群孩子脑袋摇成了拨浪鼓,没有一个人能准确说出其含义。
该班的语文老师告诉记者:“普通话是学校教学活动的唯一语言,这不仅是对学生的要求更是对教师素质的要求。我们要求孩子在学校说普通话,也提倡孩子在家用普通话与父母交流。目前班里的孩子基本能做到。至于方言,我认为除了与老人交流外没什么功能,孩子都认为方言是比较粗俗的土话。”
尴尬:昔日的雅言,今日的俗语
衢州话隶属汉语语族吴语方言,吴语通行范围大致包含浙江、上海全境和苏南地区,囊括苏州话、上海话、杭州话、宁波话、金华话、温州话等,使用人口约7700万,在世界语言中排名第十。吴语作为南方雅言的发展,保留了许多古代汉语的特色,继承了中华文化的精髓。现在汉语普通话中消失的入声和浊音,在吴语里依旧保存。
衢州话因为在宋朝受到孔氏南迁的影响而显露出部分官话的特征,比起吴语区许多地方的方言在语感与听感方面更加优秀,古时的衢州人更以一口标准的衢州话而感到自豪。在十里不同音的吴语区,昔日的衢州话是一种优秀的交流中介。浙北浙中的商人沿江而上来衢做生意,他们能懂衢州话,而且不断将浙北的“空老老”、“千瑟瑟”、“事体”等词语带入衢州话;另一方面周边乡镇的居民来城里赶集或向城里移民,他们也懂衢州话,并使得衢州话保存着本土的特色。衢州话像活化石一样,是衢州历史文化最直接的见证。
然而昔日的雅言,今日却遭受着巨大的挑战:一方面衢州话和吴语区其它兄弟方言一样,特色词汇在消失,语音在衰变,在新派口中几乎成了“衢调普通话”;另一方面,衢州话严重边缘化,正式场合中很难寻觅它的踪迹,街上商铺里它也逐渐失势。即使在寻常百姓家中,它也越来越远。它似乎只是菜场里讨价还价的“粗话”,街坊邻居饭后谈天的“俗语”。年轻人不愿说它,认为它很土;孩子不肯学它,认为它没用。
政策:推广普通话,保护衢州话
“百度”衢州吧有个题为“保护衢州方言刻不容缓”的帖子引起了网友广泛的讨论,大多数网友为自己母语方言的生存状况而颇感担忧,有些网友将之与推广普通话的政策挂钩,认为方言与普通话是熊掌与鱼,不可兼得。记者带着网友的疑虑来到市教育局语委办。
语委办负责人开门见山地说:“推广普通话绝对不是打压方言,消灭方言。现在很多人对推普的看法是片面的,我们的目的是人人会说普通话,而非人人只说普通话。普通话是我们民族的共同语,是一个方便的交流工具,我们希望大家都将其当作一样技能来掌握。”
语委办的工作人员还拿出去年出版的《衢州话》一书说:“这是王世范老师编写的关于衢州方言的第一本书,而且衢州话也成为市级非物质文化遗产。我们也相当重视方言的保护,因为它有两个外延,一个是传统文化,一个是地域文化,我们保护方言就是放在这两个语境下说的,这和推广普通话是不冲突的。我们推普针对的是特定的行业领域,绝对不是限制市民的方言交流。”
至于现在的孩子不说方言,语委办负责人说:“从文化传承的角度来说,这是一种遗憾。我认为一种语言就是一种思维能力,比方一些号码与人名我必须用方言才能想起。至于家长完全不说方言,我个人认为是没必要的。学校已经是个相当优秀的普通话环境,家长适当说说方言,让孩子在一个有差异的语言环境下能更好地锻炼思维,更关键的是我们的方言也能被记住,不会遗忘。”
倡议:重新去认识,用心去传承
作家董桥说过,“没有文化乡愁的心井注定是一口枯井”。而这个文化乡愁就浇注在了母语方言的身上。《衢州话》的作者王世范在书的第一页上写道:“语言是存在之家”。一位在新加坡留学多年的朋友,有次在网上听见了一首衢州话的歌曲,激动得潸然泪下;一位在北大读书的学生,因为听见了一句“你黄昏吃过?(fěn)”而兴奋到泪眼婆娑,这就是文化乡愁惊人的魅力。
随着衢州经济的快速增长,地域文化也在轰轰烈烈的复兴中:孔子带着《论语》“走”进了小学学堂,围棋班也在烂柯脚下遍地开花。衢州话作为非物质文化的载体,也应该得到复兴。衢州话所属的吴语是可以书写的,冯梦龙的《山歌》就是用文字记载的吴语口头艺术。倘若衢州话消失了,我们的地方戏因无人听懂也必然灭亡,我们的民间故事、民间谚语也难流传,三衢先民传承千年的文脉又何以细水长流?
王世范说:“同时会衢州话与普通话是容易的事情,衢州话与其它吴语方言相比,还有翘舌音,因此会衢州话的孩子学普通话是有优势的;衢州话所属的吴语里有浊音声母,这是普通话里没有而大部分外语里有的,因此会衢州话对学习英语不冲突,像V这种浊声字母也不会发成‘微’。”
衢州话还能存在多久?王老师说:“按现在的速度不用五十年!”
真不希望50年后的衢州博物馆中多一本名为《衢州话》的书,然后导游小姐“自豪”地介绍:这是我们曾经的母语??衢州话……那时,吴语已无语,雅言也哑言。
(本文中的“衢州话”指原衢州府城的“衢州官话”)